2098年5月13日凌晨3时
美国麻萨诸塞州外海
一个新时代的黎明……之前的黑暗。
“不可思议的宇宙现象于今日凌晨发生!万人目睹红夜奇景!”
“梵蒂冈的一位枢机长认为此次天文异象可能是因为上帝在吃夜宵时把番茄酱瓶子打翻了!”
“美军刚刚在缅因州进行过一次秘密军事演习?军方发言人否认这一谣言。”
“邪恶的魔鬼研究?波特兰居民就今日凌晨出现的神秘现象抗议政府隐瞒实情。”
“世界末日即将来临!多伦多发生骚乱!”
“贝金市民目前情绪稳定,纷纷表示此次奇异天文事件对自身生活影响不大。”
妙哉。太棒了。
当看到这些在半个小时前刚刚出炉的糟糕新闻时,伍德的感想就是这个。一个精彩的时代马上就要开始了呢,他迫不及待地希望看到世界各地的人们惊慌失措与兴奋万状的样子————以及因此而神经错乱行为失控的样子。
一点也感觉不到担忧,这让伍德自己都觉得奇怪。
“隔岸观火确实很刺激,但是要小心把自己也给烧着了。”坐在对面的费恩提醒他:“地球是个很小的行星,没有什么地方是真正安全的隔离区。”
“没错,所以我们得赶到她身边去。”伍德说:“根据以往的经验,在这种情况下呆在台风眼里反而比较安全。”
伍德看着舷窗外,因为宇宙背景辐射的波长大幅度增加而导致的红夜奇观只持续了不到30分钟,然后迅速消退,恢复正常。现在是凌晨2时,天空依然漆黑一片。但他可以看到飞机正在穿越大海。从弗吉尼亚赶到麻萨诸塞外海的秘密实验场需要一个小时左右,而现在很快他们就要到了。按照费恩的计算,他们大约只会比佛雷卡乘坐的运输机晚到大约20到30分钟。
佛雷卡随时可能苏醒,虽然还没弄清她现在的具体状况,但毫无疑问她都拥有极其可观的力量,足以动摇整个世界。于是,出于不难理解的动机,华盛顿DC的大人物们需要伍德去担任佛雷卡的安全阀的角色,而他也确实不希望事情弄得太难看。
就像费恩说的那样,隔岸观火当然有意思,但前提是必须确保自己不被烧着。而伍德一直都很在意这一点。
伍德是个喜欢看热闹的人,而看热闹的人的心理自然就是所谓的看客心理————他们会设法让问题激化,然后站在一边看戏。而同时;他们又会确保自己不被卷进去。绝大多数的街头斗欧都是由很小的争执和口角引发的,而超过三分之一的这类冲突都是在周围看客们的煽风点火下升级为肢体冲突。而只要看客们发觉会波及到自己身上,哪怕只是潜在的可能,他们都会很大方地溜之大吉。
伍德非常清楚地记得当年健康事件时的恐怖情景。当时麻生跑回日本去了,SEERS则陪伴在他身边,以女性的身份整合他破碎的心灵。因此只有伍德和佛雷卡在一起。而很明显,当佛雷卡发疯时,即使是伍德也难以置身事外。
佛雷卡是所有使徒的原形,Typhonechidna,唯一能够在物理上直接毁灭世界本身的使徒,“不是使徒的使徒”。
Typhonechidna,在古希腊神话中,放言要奴役奥林匹斯众神,能够和宙斯打成平手并一度占据上风的最强怪物,以及孕育包括九头巨蛇海德拉、怪兽喀麦拉,狮身人面兽斯芬克斯在内的无数强大怪物的“一切怪物之母”。
在佛雷卡作为人,作为神,作为使徒的三个名字中,这个名称是对她力量本身的暗示————毁灭性的战斗力,顽强的的生命力,以及强悍的繁殖能力。
当时的她使用的是第二世代SEERS早期的技术,和现在的麻生差不多(而且还缺乏很多武装),但要屠杀聚集在一个大城市里的人类倒是绰绰有余。30分钟里,单单健康市内就死亡了至少120万人。而这还是她尽量节制的结果————佛雷卡的目的是杀掉健康市所有的人,不想波及其他的花花草草。
自从健康事件后,SEERS在佛雷卡的额头上打下了封印,使其无法使用任何特殊能力,除了单纯的体能以外无法使用任何特殊能力。
而现在,佛雷卡的力量肯定已经恢复了。
并且肯定已经大大加强了。
伍德清楚这一点,美国人也一样。于是在事件结束不到5分钟后,白宫就已经作出决定,将佛雷卡送到位于麻萨诸塞外海30海里一个小岛的秘密研究设施里。然后费恩立刻带上伍德前往那里。要避免佛雷卡发疯,就应该找个和她亲近的人说话才行。
“注意看!”费恩突然大声说:“我们到了!”
伍德朝窗外望去,他们的目的地是黑暗海面上突起的一堆石头,几乎没有土壤,接近三分之一的部分毫无特征,连灯光都很稀疏的水泥建筑所占据。而在岛的另一侧,停泊着许多外表破旧的军舰。
“密斯卡托尼克2号。”费恩告诉伍德:“这里的对外用途是废弃军用船舶拆解场地,但实际上它是密斯卡托尼克实验室用来研究SEERS的多个下属基地之一,而这里则是专门为研究您侄女建立的。联邦军队的XF666部队就是在这里开发完成,历史也算相当悠久。”
飞机缓缓降落在停机坪里,黑沉沉的天空中下着小雨,冰冷的雨水拍打着黑色的机身。
虽然穿着厚厚的大衣,伍德在走下飞机的时候依然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而他身旁的费恩看来也好不到那里去。他环顾四周,近距离看的话,这座建立在背风的山崖下,被锈迹斑斑的铁丝网所包围的人工设施怎么看都让人联想到废铁处理厂。当然,很可能它真的有过那个用途。
一下飞机,几名手持武器的地勤人员就迎了上来,亲切地将两人夹在中间,引导他们走向停机坪旁边的一道小门。门上的金属标牌漆皮斑驳,除了两行硕大的黑体字以外都已模糊不清。
欢迎来到美国海军第三废弃物资处理中心。
请勿吸烟。
厚实而老旧的卷帘门在身后无声地合上,作为总统助理的里斯特.费恩和24小时前刚被解冻的冻鱼伍德在四名全副武装的士兵的拥簇下走进一条淡绿色的宽阔走廊,巨大的日光灯投下的白光将通道照得透亮,以至于走廊上的人们连影子都没有。
伍德环顾四周,这座相当陈旧的报废物资处理设施已经被大规模地改造并扩建过了,和地面部分上的陈旧破败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四周喷成令人轻松的淡绿色墙壁与地板洁净得如同豪华酒店一般光可映人,就像费恩的脑门一样。
“欢迎来到密斯卡托尼克2号……先生们。”
伍德转过头,一名戴着金丝眼镜,面容颇为文雅的中年男子站在他面前。而在那家伙身旁的,则是一个身穿着闪闪发光的皮夹克,满脸红光的老头————乔治.霍夫曼,当年开发小组中的另一个负责人,伍德最讨厌的家伙之一。
而在他们身后站着两名身穿黑色外骨骼战斗服,造型酷似大猩猩的士兵。
“看起来不错啊,伍德先生在15年后看起来和40多岁的中年人没什么两样,我相信,比佛利山的富有女士们一定会乐意购买这方面的秘密的,恩?”
“得了吧,半人类(Half-man)!你的嘴还是和以前一样臭。”伍德盘着胳膊,恶狠狠地盯着夹克怪老头,“我早就应该猜到这种事情肯定有你的份。”他看了看夹克老头身旁的中年人,继续道:“我就知道你会为官府效力。”
被称为半人类的霍夫曼教授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随你怎么说,我现在不管怎么说都是联邦政府的高级技术官员,这15年来有房有车有妞泡,比你可强多了。更何况,这十几年来我一直有很多新鲜玩具可玩,又充实又实惠。”
“哼,可惜当年的主要负责人可一直都是我,而你————只不过为这个项目解决了很多问题而已。就算没有你,公司也会安排其他人来。”
“哦,伟大的天才,你是说研究超过两个月也没有进展公司也会继续拨款吗?哦,我的上帝,原来我竟然不知道慷慨的阿尔伯斯汀公司实际上也经营慈善事……”
这时,半人类教授身旁的中年绅士终于开始为这无聊的争执打圆场了。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插嘴道:“呃,请允许我打断二位,但是我相信我们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不是吗?”
伍德转过脸看着他,不再理会老不正经的霍夫曼:“请问您尊姓大名?”
中年绅士伸出右手:“艾德加。艾德加.吉尔登斯坦,国防部高级研究计划局副局长。以前霍夫曼博士曾向我提到过当年您在阿尔伯斯汀公司里与他共事时的一些事情。很荣幸见到您,伍德先生。”
伍德“礼貌”地伸出了左手,看着对方尴尬地换上左手,象征性地意思了一下,然后继续道:“幸会,不过现在废话少说,让咱们谈谈正事如何?”
“现在我想我应该去看看我那个侄女。我想看看她现在怎么样了。”伍德说:“以及,你们打算怎么处理和她之间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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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8年5月13日凌晨3时10分
美国弗吉尼亚州华盛顿DC
“那么今后的政策,将以靖妥为基本方针。”阿尔弗雷德.托马斯这样说道:“直到约柜2号完成,以及XK-迦南的地球化工程进度达到70%之前,必须与她保持友好关系。”
椭圆形办公室中,美国总统正在和他的三位老朋友商量今后的对策。除了全息显示屏中的国防部长吉姆.豪斯曼以外,在他面前坐着两位国务卿:一位是德高望重的三朝元老斯诺登.哈丁,以及……奥萨.安邦索(Usa.Unbornsoul)。
对于“核心圈子”以外的人来说,奥萨.安邦索是个神秘的人。名字奇怪,长相奇怪,举止奇怪,而来历和身份更加奇怪。是的,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是个很有权势和影响力的退休国务卿,在历届国务卿名单上也有这个名字。但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了————从外表上看,奥萨.安邦索是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但直到他以退休国务卿的身份出现在公共场合之前,人们从来没听说过这个老家伙的存在,更没和他说过话。简单的说,这家伙好象是突然从空气里冒出来的一样,之前压根没人知道他。而这在华盛顿官场根本是不可能的。
但他确实是个很神秘的人。在这长相酷似美国鹰的人形版本的老家伙出现在华盛顿官场的视野之前,除了核心圈子里的人以外,根本没人听说过他。但他却有明显地具有莫大的权势和影响力,并且知道美国的一切机密,甚至能够面不改色地说出很多大人物们的秘密————而这些秘密通常只有他们自己一个人才知道。然后,惊恐的大人物们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向他隐瞒任何事。
奥萨.安邦索的耳目似乎无所不在,甚至可以说————简直就像是存在于每个美国人的脑子里一样。
而除了这些以外,还有很多其他的奇怪地方:在白宫的低级职员之间流传着一个奇怪的传说:虽然经常看到安邦索先生和总统谈话,但却从来没人见过安邦索先生走进办公室,或者从办公室走出来。安邦索其实是个徘徊于白宫中的幽灵,与总统开会时只需要直接出现就行了。
但不管怎么说,最后人们还是接受了他的存在,不再有人去不识相地调查这老家伙的真面目。核心圈子里的人倒是知道奥萨.安邦索的底细,但他们始终对此守口如瓶。
但令大家倍感幸运的是,这位神秘的退休国务卿确实是个睿智兼理智的人,并且很有预见性————比如对宗教法律的调整,虽然民众普遍认为妨害信仰自由,但确实地放缓了新正教在北美的扩张。而与霍华德.P.洛卡夫特的消极合作关系,也确实令人振奋。
而现在,奥萨.安邦索的新建议是:对第一接触者实施靖妥政策,哪怕缩减五分之一的国防预算也在所不惜。
“先生们,请不要把第一接触者当成‘一个人’看待。”奥萨.安邦索说:“尽可以把她视为一个人类大小的势力,比如说,一个拥有足以摧毁整个世界之武力的独裁流氓国家。为了与这样的势力保持友好关系,金钱的支出是必要的,并且也是值得的。”
但是斯诺登却对此持怀疑态度。
“但那样是否有效?毕竟第一接触者不是国家,她是一个个人!”他这样问道:“从来没有一个流氓国家的独裁者能够像控制自己的手指一样控制自己的军队,而第一接触者可以。正因为第一接触者的力量来自她本身,只受到她个人意志的影响,因此更加容易受到各种随机性因素的影响————基于这个原因,我们应该慎重考虑靖妥政策的有效性和可靠性。”
阿尔弗雷德.托马斯做了个手势,斯诺登停下了。然后转过头看着安邦索,等待他的解释。
“自从我在泰兰之心中诞生的这十几年来,一直都在研究和调查SEERS的使徒们,特别是第一接触者和AS。”安邦索轻轻扶了一下悬挂在鹰钩鼻上的眼镜:“我无法以人类的逻辑揣度第一接触者,但至少我可以从她的人生经历中知道第一接触者所需要的到底是什么。那就是:人类的基本需要。”
“人类的基本需要?”
“人类的基本需要。”安邦索重复了那句话:“作为人类根据生物性本能所希望得到的东西:对食物的需要,对性的需要,对权势和地位的需要,对感情的需要,对一切人类所熟悉所喜欢的东西的需要。第一接触者的一切动机,甚至她存在的理由都是基于此。”
“就是所谓的A程序(AnthropomorphosisProgramm),或者说拟人程序。是由SEERS为使徒们设计的,在实施新生之死后,依然保持人性的程序。你可以把它理解为一种软件性质的虚拟平台,以大幅度降低原有性能为代价模拟人类大脑的运作方式。至于这程序的效果,诸位可以看看AS,也就是麻生真治的情况。从理论上说,他不需要吃饭,不需要睡眠,不需要性交,更不会对和人类交往感兴趣————并不是无法满足这些欲望,而是‘根本就不会有这方面的欲望’。”
“但麻生真治的情况大家都很清楚:他喜欢喝茶,喜欢吃咖喱饭和油炸豆腐,每天睡眠8小时,和包括自己在内的很多人类发生过性关系,并且很融洽地生活在人类社会中。虽然不是人类,但却最大限度地保留了人类时的欲望、需要和思维方式,这就是A程序的效果。”
“25年前,在天网事件后,作为开发小组主要负责人之一的伍德把SEERS带回了查尼斯。在躲避FBI的追踪时,他把SEERS给弄丢了,结果就是:SEERS遇到了第一接触者,在她的体内完成了第一阶段的进化,即自养能力。然后,它以第一接触者的身体为媒介,向整个地球扩张。在72小时内,包括人类在内,地球上所有的生命都被吸收和改造,成为构建适合SEERS生活的新生态系统的原材料,而这也就是所谓的生态革命。”
当安邦索说到这里时,人们的脸上罩上了一层阴云。虽然是发生在另外一个平行世界中的事,但知道这样的事实发生在地球上,发生在另一个自己身上,始终都是令人觉得不快的。
“SEERS有一种特殊能力,所有处于可能性中的SEERS都能够以一个整体的形式沿着多种可能的方向进化,而在我们目前这个可能性中,出于某种目的,SEERS并没有消灭人类,而是选择以人类的形态在人类的世界活动。而有很多证据表明,SEERS这样做是出于第一接触者的要求————当时仍然是人类的第一接触者向SEERS要求享受人间的荣华,而SEERS则满足了她的要求。简单地说,这个世界很可能就是因为第一接触者的这个要求而保留下来的。这个世界的存在与延续,是她的需要,也只有这个世界的存在与延续,她的生命才有属于自己的内容。”
“您的意思是不是说,第一接触者的目的就是满足自己的欲望,而除此以外将不会有更进一步的野心?”
“第一接触者的所有欲望都是最世俗最平凡的欲望。”安邦索说:“而要满足这些欲望,就必须建立在人类社会存在的前提下。她也许只满足于奢华的生活,也许会希统治世界,但绝对不会希望现在这个世界的灭亡,那样她想要的人世荣华就不存在了。而如果她满足于奢华的生活,那么只用金钱就可以实现友好与和平,而如果她想统治世界,海默罗尔姆和皇帝将成为她的对手。”
“说到这个,瑞典的‘海默罗尔姆’和新正教的皇帝呢?A程序也应用在他们身上了吗?”
“当然,但是他们的情况和对这一程序作出的反应与第一接触者和AS都是完全不同的。毕竟……他们最初都并不是人类。”
说到真正的问题了。托马斯想。这两个家伙可能才是真正的问题————比拥有无限能量的第一接触者还要大的问题。
第一接触者,是第二世代SEERS技术的颠峰。但瑞典和俄国的那两个家伙……却是第三世代和第四世代技术的产物。
并且他们具有野心和决心,并且似乎既不认同,更不留恋人类的世界。这也是他们最危险的地方。
斯诺登和安邦索继续交谈,而阿尔弗雷德.托马斯则陷入了沉思。作为总统,他有时真巴不得把一切秘密都告诉国会,以减轻内心和肩头的压力,而不是独自承担。他看了一下周围的全息显示屏,无数的消息都显示出令人不安的消息。而他敢肯定美国的敌人们立刻就能知道其中暗示着什么。
在中间那个屏幕上上,两个农夫手持猎枪站在一具奇怪生物的尸体旁指指点点。这生物看起来像足有6英尺长的野生狼,可是在放大的特写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在这生物的背上,如同剑龙般锐利的骨刺穿过星星落落的皮毛伸出体外,沿着脊椎排成一溜。而在它极不合比例,长达4英尺的前肢上,明确无误地分出五个标准的人类手指。
在屏幕上方是一行加粗了的大字:缅因州农夫击毙人狼!正在用云爆燃烧弹疯狂轰炸缅因州中部地带的联邦军队正试图隐瞒什么?强尼.约翰逊在距波特兰市10公里处的一座农场里为您做现场报道。
这就是现在的情况。虽然第一接触者已经从系统中分离出去,整个系统已经停止运转,但约柜的力量还是蔓延到了地面上。
能够瓦解和扭曲一切的灰雾在周围四处游荡,因为第一接触者的歌声而导致的生物变异也有相当的规模————而且其中一些变异生物还颇为棘手。
让舆论控制部门去操心吧。他想。现在最重要的是所罗门大厅里的“那个”。
不能让它落入‘海默罗尔姆’或皇帝的手中。
这些家伙可能比第一接触者更危险。
根据安邦索的预测,皇帝不会有所行动,因为他知道其中的危险。而瑞典的‘海默罗尔姆’则肯定会采取行动。这是很明显的,因为全世界每个人(普通民众例外)都知道海默罗尔姆的野心,也知道那家伙和所有的十五岁小鬼一样少年气盛。
和太平洋彼岸的查尼斯一样,美国拥有的只是数量,而缺乏能够伤害到敌人的铁拳。但这并不是没有,而是过于危险和不可靠而已。
美国有自己的底牌,而这底牌也确实非常强大。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把底牌派去守护所罗门大厅的。
但问题在于,美国的底牌,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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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8年5月13日凌晨3时
美国缅因州西部Vault-X
所罗门大厅笼罩在一片混沌的灰色浓雾之中。
在这浓雾之中,一切都是暧昧而朦胧,偶尔会有一些巨大的实体从云雾中露出————圆柱形的高塔,巨大的立方体,那是遍布所罗门大厅的无数巨型机械吗?但那表面扭曲纠结,仿佛刻满某种诡异的浮雕,又使它酷似来自另一个世界,另一个种族的宏伟都市。但仅仅一瞬间,丝带般的云雾又将其严密地包裹起来。而在这混沌中央,静静地悬浮着一个黯淡的光源。
那看起来似乎是一团直径约50米,略呈圆形的等离子云团,又像是一团正在熊熊燃烧,却又毫无热量的火焰。它悄无声息地漂浮在离地面大约800米的空中,蓝白色的光芒从它如同太阳表面一样不停翻腾着的,变幻出无数极其简单,但又无比美丽的几何图案,仿佛某种复杂的,以能量为介质的机械。
而在那光晕的面前,无声悬浮着一个纤小的形体。
一个身材单薄,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白衣少年。
他的容颜秀丽而雅致,带有一种非人间的圣洁与安详。人类曾用“自然之美”来形容那足以令人目盲的美貌,但大自然的手绝对无法雕琢出像少年这样的美。那种美是如此的极端,以至于会让任何看到的人产生出一种发自基因深处的恐惧,对异类的恐惧。
对于了解十五年前的那场战争,了解之十五年来发生的一切的人来说,他们永远不会忘记这张面孔,以及这张面孔的主人。
那是,SEERS的脸。
那是,佛雷卡的脸。
SEERS的头发是绚烂的金色,如同温暖的阳光。
佛雷卡的头发是深远的黑色,如同浩淼的宇宙。
SEERS的眼睛温润而柔和,如同液化的蓝宝石。
佛雷卡的眼睛幽沉而清澈,如同漆黑色的夜空。
而那少年的头发,却是白金般的纯白。他的眼睛,却是鲜血般的殷红。
少年背对着那个模糊的光晕,任凭柔软的白金色头发笼罩在背光的阴影中,他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的虚无,红宝石般的眼睛在寂静与黑暗中闪闪发光。他是这片混沌中唯一的实在,但却又并非孤独的唯一。无数看不见,但却又清晰可辨的实体在他周围,在他背后的光团周围,如幽灵般轻柔地闪现。
因为他所要戒备和阻止的敌人,已经到来。
周围的空间异样地波动着,仿佛正在被某种可怕的力量挤压一般。
光线在这扭曲的空间中如同蛇一样蜿蜒曲折,不停地蠕动着,收缩成越来越小的如同蛋白质分子般的一团。越来越集中,越来越明亮,然后————
一道银色的光芒从虚空中射出,洞穿了这黑暗的混沌。
接着便是一片光的飓风!
彩虹色的光芒化做虚无的怒涛无声地爆发开来,席卷整个巨大的空间。在这耀眼的光芒中,在这黑暗的虚无中,无数闪烁着金属光泽,表面如同镜子般光滑的物体旋转着,从四面八方浮现而出。它们飞舞,旋动,凝聚,排列成一个直径达数百米的巨大银色实体。
并非没有固定的形状和结构,但那形状和结构是如此的复杂、精巧和多变,以至于人类的眼睛根本无法辨别出任何细节,能够看到的只不过是一个笼罩在水银蒸汽般的烟尘和四散飞溅的彩虹色光芒之中,由无数旋转着的银色金属片,金属条,金属棒,金属环,金属丝构成的,以惊人的速度旋转着的,排列成无数飞速变化,繁复无比的几何图形,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如同镜子一般折射着周围一切光芒的,东西。
那不是人类的眼睛应该去看的东西。那不是人类的语言所能描述的东西。那不是人类的大脑可以想象出的东西。仿佛璀璨的玻璃银河,酷似绽放的水银玫瑰,一个诡异到极点,绚烂到极点,美丽到极点,由某种异类生命艺术家的异类美学思维所制造出的,属于异类的艺术品。
在那可怕而又辉煌壮丽的存在面前,白衣银发红眸的少年渺小得如同太阳面前的一只飞蛾。但即使如此,那和SEERS毫无而致的面容依然沉静如水。
“海默罗尔姆,请您回去。”他的声音如同银铃般悦耳:“这并不是属于您的力量。”
然后,一个巨大的黑色球体无声无息出现在他身后那团光晕周围,将其笼罩其中。
那个被银发少年称为“海默罗尔姆”的巨大的银色物体悬浮着,旋转着,仿佛在轻蔑地凝视着那少年。然后,突然释放出一道翠绿色的瀑布!
那是无数道细如蛛丝的绿色光束,从那银色物体如同镜子般的每一个部件的每一寸表面爆射而出,那些光束是如此的密集,那银发少年根本不可能躲闪。
而他也根本没有躲闪。
绿色的光线直接穿透了他的躯体,穿透了他背后那将那光晕笼罩的球体上,如同打中的只是幻影。
而就在同时,从那少年周围,从那被称为海默罗尔姆的银色存在周围,从周围的整个虚无之中突然冒出无数幽灵般忽隐忽现的小小球体,从四面八方朝那银色存在扑去。
而在周围混沌的烟云中传来阵阵钢铁的咆哮,所罗门大厅的金属地面被看不见的手如同纸片般野蛮地撕开,无数原本属于所罗门大厅,但却已经面目全非的金属物体升腾而起,化作无数巨大的质量弹撞向那旋转着的玻璃银河。
但就在这一瞬间,毫无征兆地,这个被称呼为所罗门大厅的巨大空间都被银色的碎片与彩虹色的光芒瞬间充斥整个空间,黯淡的烟云被五彩缤纷的霞光照得透亮。
无数形状各异的银色金属碎片在整个空间中以惊人的速度四散横飞,它们周围笼罩在明亮的彩虹色光芒中,光滑如镜的银色表面映出周围流动着的混沌,在空中划出的道道绚丽的光带,瞬间构成了无数令人眩晕的巨大几何图形。
铺天盖地的球体从四面八方,从这巨大空间的每个角落袭向被称为海默罗尔姆的庞大银色实体,无论那可怕的数量与海默罗尔姆的庞大形体,怎么看都是完全无法躲闪的。
但是海默罗尔姆却偏偏就是躲闪开来了。
它的形体是由无数相互独立的银色金属片、金属杆、金属球、金属环等飞速移动和旋转着的碎片构成,虽然无比巨大,但每一个构成它的部分却又可以单独进行规避动作。当那些奇异的球体即将命中的一瞬间,它们纷纷化作无数明亮的几何图形,躲避了攻击。同时,海默罗尔姆周围那彩虹色的绚烂光谱中,突然泛起道道紫色的光环。它们在空中无声掠过,在充斥着整个所罗门大厅,由无数银色碎片构成的庞大形体瞬间如同水波一样抖动起来。沸腾的火焰与光的浪潮无声翻滚,所到之处所有的小球纷纷凝在空中,然后如肥皂泡般纷纷爆裂
另一方面,那些穿透的绿色细线并没有就那样继续扑向虚无,而是竟然如同折尺般纷纷转了几个不到30度的锐角,折返过来继续攻击。
光线居然会转弯?
不但转弯,而且还是以角,而非弧线的形式转弯?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但这不可能的事情却发生了。
狂暴的绿色光线在整个空间中肆虐,贯穿,折返,再贯穿,再折返,织就成一张巨大的毁灭之网,摧毁沿途的一切。虽然纤细如蛛丝,但挡在它们前进途中的任何物体瞬间化为乌有。
名为海默罗尔姆的巨大银色实体周围的一切都被瞬间消灭得无影无踪。
银发少年的面容依旧沉静如水,他继续以重复刚才的攻击,不停地以那些奇异的球体攻击那可怕的对手。但同时,他开始低声吟唱:
“N’gai,n’gha’ghaa,bugg-shoggog,y’hah:Anthropodermis,ANTHROPODERMIS————”
那不是人类的喉舌可能发出的音节。
诡异但却甜美,似是诗,似是歌。
那是用来召唤某种可怖之物的祷文。
圣洁但却恐怖,似是祝福,似是诅咒。
“原来如此。”飞旋着的玻璃银河突然如水波般晃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冷笑————那是属于人类的声音,如同银铃般悦耳,又如同刀锋般冰冷。“你就是皇帝的那个私生子。”
就在这时,被称为海默罗尔姆的银色巨物如镜子般的银色表面映射出面前那少年的无数倒影,无数根长长的银线从那纷乱繁复的构造中,从四面八方的镜面中,慢悠悠地向那少年伸展而出。
然后银线的前端突然消失,从背后贯穿了银发少年的身体。
刚才的绿色射线攻击直接穿过,而非穿透了少年的身体,丝毫无法对其造成伤害。而这一次,就凭那似乎很单纯的实体攻击,那根纤细的银线却实实在在贯穿了对方的身体。
一个小小的红点开始在伤口周围扩散,但并没有持久。因为,银色的液体正在从被贯穿的身体向全身缓缓扩散。
银发少年的形体突然变成了半透明状,然后瞬间改变了位置————但那贯穿他身体的银线却也随之一同移动,无论他怎么变更位置,都无法摆脱。
大量的球体再次从虚空中出现,袭向海默罗尔姆。每一个击打在其由无数旋动着的碎片构成的形体上时,那部分都会瞬间消失,然后再次出现。当那些球体掉过头来继续攻击,也依旧徒劳无益。
似乎是出于某种不耐烦,银线如琴弦般抖动了一下,银发少年猛地吐出一口鲜血。但即使如此,少年的吟唱却丝毫没有停止。
“Ygnailh……Ygnaiih……thflthkh’ngha……ANTHROPODERMIS————”
名为海默罗尔姆的存在不再理会自己那不堪一击的渺小对手,它的绝大多数部分旋转着化作无数银色的洪流,如同花瓣般在整个大厅中伸展开来,将那团被包裹在黑色球体中的光晕笼罩其中。
但是似乎突然遇到了某种意想不到的反抗,海默罗尔姆突然像被电击了一下一样,向周围四散开去,如同一片彩虹色光芒和银色金属的焰火。
原来在那光晕周围,不知何时已经浮现出了无数蠕动着的小小球体。
漆黑的球体,苍白的球体,镜面的球体。
单调的球体,暗淡的球体,朦胧的球体。
奇怪的球体。不停地蠕动着,收缩着,扩张着,分裂着,融合着。
和之前那少年周围浮现出的球体非常相似。
但是与之不同的是,在那每一个球体之中,似乎都存在有某种东西。
一个球体是抖动着的几何体。
一个球体是完全漆黑的斑点。
一个球体是五彩缤纷的光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