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祺忠君爱国,品性纯良,当今圣上恩赏进士出身,受广东潮州府知府。明磊散家产,与闯逆激战,素知兵事,圣上特旨,受广东潮州卫指挥使。”
范秉斋意味深长地看着明磊,“风闻,你还是名门之后,怕还是国亲呢!”
明磊一下子呆住了,半天才想到周皇后、周家和自己也姓周,还带着周皇后的太监,怎能不叫人疑心自己的出身呢?现在,明磊根本可没心思借此提高自己的身份,不过,当朝思暮想的愿望达成时,明磊大脑如同缺氧似的,一片空白,好半天才清醒过来。明磊心里明白,如果刚才自己的回答,范秉斋不满意,这底牌范老鬼肯定是不会翻的,看来自己真是没有选择。但想到,自己已经是四品官了,将来还会居于范家之上,范秉斋提出联姻,也算不上过分要求,心里对范秉斋的怒火也就淡了。想到自己一文不名的孤家寡人,人家又是嫁女又是跑官的,明磊还是心存感激的,联想到自己来到明朝已经快三个月了,父母是无缘再见了,现在也算有了家和亲人,明磊眼中一下子充满了泪水。
明磊的心思转的很快,范秉斋只是看到明磊先是一愣,一会儿的功夫就热泪盈眶了。明磊突然重新给范秉斋跪下,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说:
“岳父大人,周明磊是个知道好歹的人。刚才,我对婚事并不是十分愿意,但现在我知道原委了,确实感念您的恩情。您和文祺也心知肚明,我的志向并不只于此。我相信,以范家的物力和我的智慧,一定能开辟一片新的天地,广东就是我们大显身手的地方。这里,我先立个誓言,今生和范家肝胆相照、荣辱与共,如有违背,万劫不复。”
古人对发誓这类事情看得很重,二人见了明磊郑重其事得样子,也动了感情。范文祺挨着明磊,并排跪下,用双手握住明磊得双手,至诚地看着明磊的眼睛,大声说道:
“好!兄弟齐心,其力断金!”
明磊觉得范文祺很是天真,天真得被明磊几句话哄得真情流露。
并不是说,周明磊说的话是骗人的。恰恰相反,明磊的话千真万确,但不带一丝真情。范家对明磊做得是风险投资,目的是要回报的,联姻只不过是合作关系的巩固或确认。明磊将来一定会信守诺言,感情的成分不多,主要是诚信,要是连范家都得不到好处,天下谁还会相信自己能从与明磊的合作中获利。没有大批追随者的辅佐,希特勒狗屁不是,没有利益的诱惑,又有多少人会为了理想而追随明磊呢?当然,这些是不能说得赤裸裸的,一定要有冠冕堂皇的理由,温情脉脉的外衣,这些可以说是中国特色。这些,明磊明白,范秉斋明白,看来范文祺还是不明白。
明磊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范秉斋,范秉斋理解地一笑,明磊煞有介事地应付着范文祺,最后连明磊也分不清是真还是假了。想起一句哲言:政治家相信白的就是黑的,只因为他是那样说的。明磊不愧是酒精考验的战士,经过三个月的磨炼,就迅速成长起来,终于在政治上有所突破,达到登堂入室的境界了。但明磊告诫自己,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今后的路还很长很长。
当书房的表演告一段落,明磊就跟着范氏父子来到内宅,一场家宴正等着他们呢!
明磊是头一次有机会进内宅,里面走动的丫鬟、侍妾个个花枝招展,明磊不知深浅,不敢随便张望,默念着非礼勿视,径直走到内宅的厅堂。再次见到了范秉斋的正室刘夫人,明磊对她行了晚辈的见面之礼。刘夫人笑眯眯地看着明磊,真应了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的俗话。刘氏身后还有四位如夫人,原来二小姐是四姨娘所生,这位真正的丈母娘却反倒向明磊行礼,称呼他妹夫。(古时女子讲究三从,称呼从子;周明磊是长子范文祺的妹夫,称呼由此而来。)接着,另外几位如夫人也过来与明磊见礼,明磊一一还礼,特意打量了一下五姨娘,也就二十岁上下,果然如花似玉,纤细的身材,果然挣蹦起来难是大管家范守仁的对手。
明磊知道这是范秉斋的宠爱,飞快地收回眼光,和着众人到餐桌前落座。刘夫人瞅着明磊,满眼的欢喜,笑着说:
“长缨的故事最是有趣,笼中猪的故事我们听一次乐一次。”
范秉斋上来打断道:“长缨已经是四品官员了,再这么叫,让人家笑话,也该起个别号了。”
范文祺是早就习惯了明磊老是在常识问题上象一个白丁一样蠢笨,父亲说长缨这是大智若愚,阎尔梅和范文祺深以为然。现在,又见明磊一脸的茫然,范文祺也不以为怪,连忙向明磊解释原委。
原来一至明代,人们尤看重别号,一登仕途,就不再称字了,即使称字,也只称一字,下面用翁、老承之,稚子幼生,也无不如此称呼。民间谚语,说士人一做官,就“改个号,娶个小。”
明磊于是笑着问范文祺:
“我的大舅哥,别号是不是前年就想好了?”
谁知,范文祺竟不以为意,答道:
“本来,几年前,我就想好了,从扬州化来,就叫清扬。但,现在看,有扬清之意,便改叫颉刚,如何。”
明磊心里话,还颉刚呢,太过掉书袋了,但范秉斋都没有表示,自己有什么好说的,灵机一动,明磊也想到一个别号。“范颉刚,果然不错。我也想好一个,璞玉麒麟,就叫周璞麟吧。”此话一出,众人连声叫好。
饭桌之上,一时间其乐融融。几位年长的夫人,对明磊格外照顾,明磊还真有了家的感觉。于是,明磊放开酒量,展开攻势,频频向范秉斋和范文祺敬酒,喝得范文祺迷糊了,长缨、璞麟的乱叫,连连被罚酒,最后,不省人事了事。范秉斋也喝多了,实在抵挡不住,竟遣人把二小姐范文霆换来,替他向明磊劝酒。
明磊和范文霆要是如情侣般地站在一起绝对是太滑稽了。古代的人寿命短,故而早熟。男女的婚龄,下线是16岁、14岁,男子未及16岁,女子未及14岁成婚,成为“先时”。上线是25岁、20岁,男子25岁以上,女子20岁以上尚未成婚,就是“过时”。明磊本来就已经二十五了,再按照虚岁,生生变成了二十六的大龄鳏夫。而对面的小女孩才十岁,明磊想着,头不禁大了起来。
不过霆儿却已是美人坯子。天使般的小脸蛋,一双杏眼儿已经美顾妙盼,长长的睫毛,眉毛弯弯仿佛新月,鼻子挺直,嘴唇红润,一身鲜亮的衣裙,最有意思的是,孩子已经懂事了,和明磊的眼光一碰,她的脸上立刻飞起两片红晕。明磊也是喝多了,顺手就抱起霆儿,放到自己腿上,捏了捏要滴出水来的嫩脸蛋,亲了亲额头,“乖,叔叔带着买玩具去”的话还好没说出来,就感到周围有一层杀气。四下踅摸,刘夫人和几位姨娘的脸色都不大好了,明磊急忙求助地看看范秉斋,老爷子还好给他个台阶,明磊急忙就坡下驴。
于是,好好一场家宴,就这么散了。
六月二十七,晴。
下午,明磊和范文祺站在茱萸湾码头闲聊,十来个仆人带着一大群马匹远远地候着。
“和咱家结亲时,马相还获罪在家,他们这些马家的小一辈没有一个考上个举人,家道眼看就要中落了。”
“所以借助咱们范家的财力东山再起?”明磊试探地问。
范文祺点头道:“意思差不多。可如今,咱们这个什么都不是的大女婿,已经是三品大员了。”
“三品?”
“不错,马鍫现在的职衔是从三品兵备道、协助马士英的次子马銮协理勇卫营务。”
也难怪范文祺话里话外透着怨气,他们已经等了多半个时辰,范文祺已经开始来回走遛了。
“来了!”
顺着下人们的喊声,明磊他们瞅见一艘福船驶了过来。明磊瞅着并没有海船大,但上面插着黄青红白黑五面高一丈有余的大旗,很是威风。等船靠了岸,领头走下两个人。为首的是一位三十五六年纪的太监,长脸细眼,白皙的面皮,称得上唇红齿白,红色织金线云纹衣、蓝腰带、黑色金线缝靴,膝间有膝襽,胸前飞鱼缀补,范文祺小声告诉明磊,
“这一身只有司礼监秉笔、乾清宫执事及皇上近侍才能穿”。
后面跟的官员,盘领宽袖,胸背猛虎花锦褂子的紫袍,乌纱帽,金荔枝的腰带,想必就是马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