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妈妈(上)
高得强的妈妈叫胡志英，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女性。她待人和气善良，操持家务勤勤恳恳，吃苦耐劳。胡志英的命很苦。高得强的外婆死得很早，胡志英只有十岁就没了妈妈。高得强的外公娶了一个填房，生了一个舅舅。这个后外婆很凶，胡志英和小两岁的妹妹完全被当作牛马使唤，挨打受骂是家常便饭。胡志英长大后，在刚刚要解放的时候，高得强的后外婆收了人家的聘礼，就把胡志英嫁出去了。胡志英婚后没过几天好日子，刚生大儿子高得功不久，前夫就得暴病去世了。婆家迷信，认为胡志英命硬克夫，把胡志英和襁褓中的高得功赶出了家门。胡志英的娘家也说她是灾星，不愿收留她。胡志英迫于无奈，只有去投靠刚结婚的妹妹.不管姐妹再亲,带着两张嘴上门长期吃住,对于不富裕的人来说，这是谁也受不了的事情.那时胡志英的最大愿望,就是快点找个男人，重新组成一个家庭,不再拖累妹妹.可她灾星的名头,却让大多数人望而却步，没人敢娶她回家。
在55年，高得强的爸爸高仁麒在朝鲜战场上，因勇敢战斗，受伤立功退役回家。已三十多的高仁麒,刀头舔血十多年,没那些忌讳;胡志英长的不错,一表人才的娇俏模样,虽带着一个小孩,但也是一个惹人怜爱的俏寡妇.两人郎有情,妾有意,一经说合,很快重新组成一个新家庭。
高仁麒在38年十六岁时，就被国民党抽壮丁走上抗日战场，后来内战爆发，先在东北打共产党，被共产党俘虏后参加了解放军，转而又打国民党，解放后又参加了伟大的抗美援朝战争，是一个不死的老兵。因为从小离家当兵，对庄稼活一窍不通，在农村根本立不起家。高仁麒退伍回家后，早把他的退伍津贴交给了高得强的爷爷，他与胡志英两人都是只有嘴巴，其它什么都没有的一穷二白的穷光蛋。全凭高仁麒抗美援朝战斗英雄和二等功臣的光环，分到了一个小地主的两间房子。当时家徒四壁，除了一张床，几个碗外就再也没有东西了。高得强的爷爷高清云因为厌恶高仁麒娶了一个被称作灾星的寡妇，也不愿伸出援助之手。
农村都有自留地，可高仁麒连当肥料施撒的大粪都没有，就担着粪桶到老爸高清云家舀粪。高清云听了大儿媳妇的坏话：什么高仁麒不能干，立不起家，只会回来占家里的便宜。。。等等。再加上高仁麒成家这件事上没听他高清云这个老掌门的意见，本就满肚子不高兴。受此一激，火上加油，暴烈脾气发作，提着一根棒子就往高仁麒冲来。高仁麒完全没想到高清云会打他，还冲着高清云亲切的招呼，一句“爸爸”刚刚说完，呼啸着的木棒已往高仁麒的后背迅猛击来。看情势危急，凭着十多年刀头舔血所锻炼出来的反应能力，高仁麒本能的往前一纵，不管前面是五六米高的陡土坡，径直跳了下去。高清云参加过帮派，是不动则已，动手就往死里整的狠角色。棒子的巨大威力虽消减大半，余劲仍然把高仁麒打的够呛。再加上从五六米高的土坡上摔下，被摔得七晕八素，趴了良久，高仁麒才趑趑歪歪，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受此奇耻大辱的高仁麒发誓再也不干庄稼活，他没理掉在身边的粪桶，空着手一瘸一拐的往远处走去。
高仁麒到了相邻不远的长生县。适逢这里正组建水上运输合作社，他跑去搭伙。凭着一身好水性，一副高大壮实的身板，以及幼时的水上生活经历，高仁麒成了一名吃国家粮，每月领工资的集体合作社工人。有了高仁麒的这份工资，高得强家才得以保留，并开始运转起来。不过胡志英却一点没得到解脱，从而变得轻松起来。家里没有男人，就孤儿寡母，什么事情都要一个人干。这时候孩子也来捣乱，也许不知道避孕，也许根本就不想避孕，一个一个不断线的怀孕。家里没人照顾，即使坐月子，胡志英也要操持家务，沾冷水这些的就无法避免。更可悲的孩子生得多，活得少，胡志英因此心情悲伤郁积，染上了一身病痛。
高仁麒有了工作，工资不算低，用得也节约，可高得强家的经济状况一直很困窘。
高仁麒有孝心，很敬重老人，还有很强烈的大家庭主义。他并没有因为挨高清云的胖揍,而对高清云生出嫌隙怨怼之心，仍然关怀备至，每月都会孝敬几元零用钱。他也没有因为大嫂口出谗言而生出隔阂，在高仁麒大哥高仁义因救落水旅客而牺牲后，担负起了照顾高仁义遗留下孩子的责任：扶助支持他们读书参军嫁人。高仁麒的小弟高仁俊是在他当兵离家后才出生的，高仁俊的婚事也是高仁麒一手操办的。
高得强家很穷，一直住在分来的两间土胚瓦房里。高得功成年结婚时，才七拼八凑了一点钱，加上高得功自己学木工手艺挣的一点钱，另外建了两间新房，把高得功分了出去。
胡志英身体不好，一个家里里里外外没有人操持,家庭情况显得困窘衰败.高得容初中毕业时，虽然成绩很好；但因家庭情况，她就坚决不去上高中，而是留在家里帮妈妈撑这个家.
当大姑娘时，高得容美丽能干，勤劳贤惠,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因为表现好，获得众口称赞，高得容入了党，是队里的妇女队长，大队的团支部书记兼会计。高得容带领组织村里的大姑娘养家蚕，她们勤劳负责认真细致，熟悉了解家蚕的生活习惯，保证定期消毒；她们养的蚕出茧多，等级高，为队里的副业生产立下大功。她们这群大姑娘每人挣的工分，比队里的壮劳力挣得还多。
高得容一手在外猛挣工分,一手把家里内务打理得有条有理。一个衰败的家庭，在她手里走出困境,滋生出生气,变得兴旺发达起来.
长得俊俏苗条漂亮,为人大方,又贤惠能干,操持家务里里外外都是好手.在乡里,高得容都是个颇有名气,受人喜欢的人物,很多年青后生追她。胡志英觉得亏欠女儿，很愧疚，不愿高得容呆在身边受苦，拒绝了乡里的后生小伙，要高得容找地势好的。
经人介绍，高得容与镇边与一蔬菜队里叫李宗的小伙子处上了对象。蔬菜队吃国家供应粮，条件当然比高得强他们这儿的穷湾子强得多。处了一年多对象,在今年年初,高得容与李宗结婚了.
高得容嫁人后，家里的二弟高得勇未成年，正上初中，下半年又接着上高中,小弟高得强更是年幼，家里没有一个可以搭力值得依靠的人。高得功已成家分过，并且经常在外接活，帮不了胡志英，而媳妇唐家慧的帮助，那更是想都不要想，她不添麻烦都要阿弥陀佛了。家里的粗活细活,一下子又堆到胡志英身上,很快就把她孱弱的病躯击垮了.
胡志英住在医院里，看到化钱象流水，每天最少都要一二十块钱，心疼难过得不行。住了半个月院，稍有起色，她就嚷着坚决要出院。医院不同意，要对病人负责啊！就警告胡志英：你的病很危险，根本谈不上治好，随时都有向坏的趋势发展的可能。病情如果反复，到时神仙也没办法。
看到高仁麒每个月那七八十元的工资，根本不够填医院花费的牙缝，这样下去全家都要被自己拖死。胡志英不配合治疗了，铁了心要出院。医院没办法，只有给胡志英办了出院手续，并给了她很多医嘱：要静养，不要动气，不要沾冷水，不要干重活，要注意营养。否则随时随地都可能让病再次猛烈发作，并且几乎再无救治的可能。
这一切高得强不知道，他也不明白。
高得强下午放学回家，见到自家的大门开着，心下一喜：妈妈回来了！毫不迟疑，跨进大门就往里边的屋跑去。在内屋门口，看到了一张大床，床顶四周悬挂着雕梁画板，床前两侧摆放着两个床头柜，床头柜间是一张大约30CM高的踏板，床上系着一笼粗麻纱的大蚊帐(这是高得强家唯一值钱的家具，是土改时分的地主浮财).床中半坐半卧着一个年近五十岁的妇女，她身体精瘦，一张脸上见不到肉，现在正闭着眼睛假寐。
“妈妈，是妈妈。妈妈真的回来了！”高得强心下狂喜，再也不顾一切，叫着“妈妈”就往那位妇女冲去。
胡志英从假寐中被唤醒，睁开眼睛，见是自己担心挂念不已的小儿子，脸上立时浮现出慈祥和蔼的笑容，“小强儿，我的小强儿放学回家了。来，快来，让妈妈看看。”
高得强冲到床上，扑到胡志英怀里，抱着她，“妈妈，我好想你。你终于回来了！我好高兴。你终于回来了！”高得强心情激动，话说得语无伦次，眼泪也掉下来了。
“别哭，妈妈也想你，也想我的小强儿。来，抬起头，让妈妈好好看看。”
高得强抬起一张脏兮兮的小脸，上面有着两条清晰的泪痕。胡志英看着，怜惜的叹了一声，伸出瘦弱无力的手，帮高得强抹去脸上的眼泪，冲屋外叫着，“得容。”
“哎。”一声清脆温柔的声音传来，“妈妈，有什么事？”话未完，一个年轻漂亮的媳妇从灶房走进内屋。
“姐姐，姐姐你也回来了。”高得强惊喜得又叫了起来，蹿下床，蹦着跑过去拉着高得容的手，亲热的摇着，不停的笑着，一张脸都快笑烂了。
“得容，你看得强的脸脏得很，先给他洗一下。”胡志英吩咐着自己的女儿。
“晓得,妈妈.你这儿有没有事？”高得容很关心的问着胡志英。
“我没事，只是坐久了，有点累，想睡会。你去给得强洗下吧。”
高得容服侍胡志英睡下后，拉着高得强去作个人卫生。高得强象个闹嘁麻雀，缠着高得容，说个没完没了。
“姐姐，我好喜欢你，好想你。你喜不喜欢我？”
“喜欢。”
“姐姐，你还走不走？我好怕你走！我就想你一辈子跟我们一家住在一起。”
“姐姐也喜欢跟你在一起。妈妈病不好，姐姐就不走。”
“姐姐，你看我有没有长高？”
。。。。。。。
洗完了脸，作完了清洁，高得强还不原离开高得容，自告奋勇道：“姐姐，你做饭，我来烧火。”
“你会烧火吗？”对着这个自己出嫁前只知道调皮撒娇的小弟，高得容满是怀疑，“别给姐姐捣乱，快去陪妈妈。”
“妈妈已经睡了。”高得强对高得容看不起他，认为他不会烧火，很是不满的抗议道：“姐姐，我又大了一岁，会做很多事了。”说完直盯盯的看着高得容，一副不承认就誓不罢休的样子。
“好吧。”看着高得强一脸的认真，高得容同意了。不过接着又加了一句，“火烧熄了话，姐姐可要骂你哟。”
“不会的。姐姐你去做你的事好了。”
高得强来回跑了好几次，从屋檐下搬了一大堆豆梗堆放到灶旁，做好随时烧火的准备。
高得容把大锅小锅涮洗干净，向小锅里添了水后，向高得强点头示意。高得强点燃豆梗就往灶堂里塞去。豆梗逐渐完全燃烧起来，火苗窜出灶堂口，火势汹汹。没掺水的大锅传出一阵“滋溜”水珠爆裂的响声。看火侯差不多了，高得容从油罐里挟出两砣老油糟，往锅底一扔，油糟就在火热的锅底跳个不停，不断有油水“滋溜”的向外直冒，屋里顿时弥满油香。煎得差不多了，高得容往锅底轻拍一下，舀了一瓢水倒下去，发出“砰”的一声，立即冒出一股水蒸汽，随即安静下来，只有极轻微的水珠在锅底滚动的“嘶嘶”声音。
高得容忙碌起来，拿出几个红苕飞快的削着皮。削完后看小锅里的水开了，忙打了一勺米，淘干净后倒下去为妈妈熬大米粥。接着把削了皮的红苕洗干净，放到灶台上的菜板上“砰砰砰”的切起来，切完后看大锅里的水也开了，就把切好的红苕片一咕噜的全倒往大锅里，再添加了一小匙盐。紧接着窜出门去，到自留地里掐了几根香葱，洗干净后切成碎段。
做完这一切，高得容冲着高得强歪了歪头，两手张开，俏皮的笑了笑，示意着我这儿完了，看你的呢！
高得强很喜欢，也很钦佩姐姐的这股麻利利索劲。不过现在看到高得容空闲下来，他可坚决不同意，“姐姐，来。我们一起烧火。”
高得容来到高得强身边，两人一起坐到一张长条凳上。高得强理所当然的把烧火的任务交给了姐姐，自己则舒服的靠依在姐姐的肩膊上。看灶堂里的豆梗烧完大半，高得容抬手去架柴。失去依靠的高得强一下顺着高得容的乳房滑入高得容怀里。高得强也不想爬起来，头在高得容乳房上拱了几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幸福安心的躺了下来。见高得容架好柴，高得强忍不住问了一个在他肚子里憋了老久的问题，“姐姐，为什么人大了要娶媳妇要嫁人？”
“人大了要成家，养宝宝，每个人都要这样的。你将来大了也要娶媳妇。”
“姐姐，我不娶媳妇。我只要你。”说着，高得强伸手抱住高得容的腰，“姐姐，我就想这样跟你在一起，长大了也一样。”
“长大了你就不要姐姐，说媳妇好了。”
“不。姐姐好。媳妇不好，你看大嫂多坏。”
“跟你这个小麻烦说不清楚。你长大就知道媳妇到底是怎么好了。”说着高得容爱怜的摸了摸高得强被火光映得红彤彤的可爱脸蛋。探头看了看锅，忙道：“饭要好了，快起来。”
“姐姐，这样真舒服，就让我再躺一会。”高得强撒着娇，使着赖。
“你就给我起来吧。”高得容伸手轻轻拧着高得强的耳朵，把他拉了起来。
不再加柴，高得容站起来，把切好的葱花碎段赶到大锅里，再取出两个洗净的中碗给高得强和自己一人舀了一碗。
“姐姐，真香！你做的比唐家慧这个懒婆子做的东西好吃多了。”高得强呼噜噜的吃着，不忘发出应有的赞扬。
“就你嘴巴甜。”高得容娇媚的嗔了高得强一眼，“好吃那就多吃点。”
吃完水煮红苕片做的晚餐，高得容舀了一小碗熬好后已温凉了的大米粥，对着弟弟说：“得强，你去喂妈妈吃饭，姐姐来喂猪，给妈妈熬药。”
“好啊。姐姐，你先把妈妈扶起来吧。我扶不动。”
看到妈妈被姐姐扶起来，靠坐在床头后，高得强端着大米粥，拿着小汤勺坐在妈妈面前。高得强盛了一勺粥递到妈妈嘴前，喂进妈妈嘴里。看妈妈吞下去后，问道：“妈妈，好不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