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潜笑了笑，然后看了荀攸一眼说道，『公达以为如何？今年应当不应当卖给天子？』</p>
荀攸也放下了笔，说道：『此事……在下担心的并非是钱财，而是这采买之事，恐怕未必是……』</p>
庞统嘿嘿笑道：『这还用说么？你看看都是些什么货？这么多的香囊，西域香料，若是都是天子一人所用，是挂满一身么？这不成了腌……』</p>
『嗯？庞士元……』斐潜差点忍不住，瞪了一眼庞统道，『闭嘴。』</p>
荀攸咳嗽了一声，就当做方才什么都没听见。</p>
过了一会儿，斐潜才说道：『若是普通商户，被这样半买半欠，拖个几年不还钱，基本上商户也撑不了多久，说不得最后家破人亡了……只是对于我们来说，还不算什么大事罢了……』</p>
庞统说道：『关键是这一年年的，欠得越多，还要得货也越多，再过得几年，说不得就越发的嚣张起来，甚至钱都不想给我们了！』</p>
荀攸微微的叹了一口气，他主要掌管着财政和民事，看着这些钱财货物白白的送到山东而去，即便是有天子的名义，心中还是有些心焦和不满的。</p>
这种焦虑是多方面的，不仅仅是在钱财方面……</p>
在天子采购的初期，还算是好，要的都是一些普通的商品，日常用度那些也不算是什么贵重之物，给了也就给了，可是现在倒好，越发的胃口大了起来，而且还都是一些贵重之物，让荀攸越发的觉得无奈和悲哀。</p>
天子刘协，果真不知道这个事情么？</p>
确实，只要斐潜这里一天没有扯旗造反，那么这些事情，大体上还得按照大汉的游戏规则来玩。</p>
大汉天子的少府采购一些天子所需之物，难道有什么问题？</p>
又不是不给钱，只不过给少了一些，还有延后一些而已……</p>
历史上这种事情也不仅仅在汉代有，烧炭翁不就是一例么？</p>
『那么……主公，今年这天子采买之物……』荀攸有些为难的问道，『应当如何处置？』</p>
『不给他们！』庞统说道，『这其中肯定有很多不是天子所要的！若是真的需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欠还欠出习惯来了……』</p>
斐潜沉吟了一会儿，然后笑道：『我的想法么，还是给……』</p>
庞统坐直了，『主公！』</p>
斐潜摆摆手说道：『这事情解释起来有些麻烦……』</p>
因为斐潜看的不仅仅是这些商品，他更关注于商品之后的那些东西。</p>
对于庞统和荀攸来说，亦或是大多数的大汉土著来说，都不太清楚商品冲击的威力。在大汉当下的经济环境之中，相当多的普通农夫的日常需求是非常低的，当然，这些普通的农夫也没有什么钱，更谈不上什么消费。</p>
而且对于一个农夫家庭来说，即便是真的有了一些余钱，也大多数是会投入在最为基础的吃穿用度上，顶多再采购一些生产用具，比如攒点钱买头牛，再有点钱就盖间房子给孩子娶媳妇等等，像是一些手工制品，昂贵消费品等等，基本上来说和这些普通的农夫无缘。</p>
在之前的大汉经济环境当中，大多数的手工业是围绕着士族子弟的需求而产生的，因为这些士族子弟才是最为重要的消费者，也只有这些人才花得起钱。</p>
可是现在，有些不一样了。</p>
虽然很多人不愿意承认，但是不得不说关中三辅的货物确实是比其他地区的要更精美，更好用，因此才吸引了商队往来不绝，将这些货物带到其他的州郡售卖。然后在这些商品的售卖过程当中，便是有意无意的对于其他地区的手工业者产生了冲击。</p>
在汉代当下，小农经济的体制之中，手工业者是非常脆弱的。一方面这些手工业者是社会生产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另外一方面大汉的法律法规又是相当的蔑视这些手工业者。</p>
就像是蔑视刘备是一个卖草鞋的……</p>
诸葛亮都常常将自己『躬耕于南阳』挂在嘴边，而刘备当了官之后，便是从来都不说自己是手工业者，是个卖草鞋的。</p>
三四百年间被儒家忽悠瘸了，便是觉得除了『士』之外，『农』才是正经人，『工』、『商』都不正经。</p>
再加上对于手工业者的保护也不够，生个病，亦或是受了伤，没办法生产了，一家子完蛋就完蛋，手艺失传又和高贵的士族子弟有个什么关联？</p>
创新？</p>
不存在的。</p>
见到一个好的，便是拿来扔给自己庄园的手工业者，</p>
『能不能做？』</p>
『能做就照着做！』</p>
版权？</p>
更是个笑话。</p>
别说生前了，就连死后的东西都是士族子弟的。</p>
『什么不讲理？』</p>
『我就代表了大汉的理！』</p>
再这样的条件之下，大汉的手工业者能有什么好日子？</p>
即便是后世有地方保护，也往往抵挡不住一些商品的冲击，更何况是在大汉当下，几乎没有那个士族子弟会有这样的观念，即便是有个别觉得不对劲，但是也往往是想不出究竟问题出在哪里。</p>
而在斐潜这里，工学士提供科研上的进步和改革，工匠体系则是保证了工匠和手工业者的利益，逐渐成规模的生产使得产品的成本得以缩减，大量的商品以更廉价，更精美的形势冲击着其他地区的生产序列，在这个过程当中一些手工业者跟不上斐潜的脚步，失业了，破产了，又在大汉这样根本不重视手工业者的环境当中，大多数成为了流民，不得不逃离，亦或是从事一些与原本完全不同的事情，比如出卖苦力等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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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两年，三年……</p>
别看现在斐潜有很多商品，都近乎是低廉的在销售，有时候甚至是亏本，就像是这个假借着天子的名义采购的物品一样，但是实际上么，从长远看来，斐潜并不亏。</p>
免费的东西，往往是最为昂贵。</p>
在往来商品的销售清单之中，斐潜这里逐渐的更多是提供半成品和成品，而山东那边销售过来的商品则是更多的原材料……</p>
『给他们就是了……』斐潜笑着说道，『又不是给不起……士元不必介意。更何况若是不给，这天子的颜面也不好看不是？』</p>
『这个……可是价值不菲……』</p>
『敬献天子，乃臣子之责！无妨，给他们就是！』斐潜哈哈笑了笑，『更何况，现在还不到时候……』</p>
『不到时候？』荀攸微微皱眉。他以为斐潜说的是还不到翻脸的时候，这让他心中多少有些难受，因为他也不清楚斐潜的这个时候针对着是山东士族，亦或是天子。</p>
庞统也在考虑斐潜的这个『不到时候』，他沉吟了一会儿，然后看了看斐潜，似乎想到了一些什么，眼珠子咕噜转了几下，然后点了点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