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杂的问题背后往往有个简单的答案,相反,简单的走向背后往往又是复杂的利益纠缠。
可卫国公对韩愈的发问,似乎并没有结束。
高岳忽然询问韩愈,你对尧舜禹三代政治是如何看待的。
韩愈更惊了,他不知道高岳问这话的目的是什么,因为尧舜禹的禅让制,向来是儒学推崇,但皇权又非常忌讳的话题。
而柳宗元完全不说话,好像也在等着韩愈的答案。
“尧传位于舜,舜再传位于禹,这是希望国家能得到大贤。至于禹为什么要传位个自己儿子启呢......其实绝非是禹的私心所致,而是禹之世,并没有相当于自己的大贤,故而只能传位于其子,且世袭下去,目的是求稳定......所以尧舜‘利民也大’,而禹是‘虑民也深’。”韩愈努力地解释着。
高岳继续喝了口茶,没有让韩愈停下的意思。
虽然春寒依旧,可韩愈已经有了热汗,他的思维却被激发起来,便滔滔不绝地继续说:“夏启虽然不贤,但犹可守法,这样天下就稳定下来。尧舜禹大贤能相继出现,这就是三代之世的美好所在,也是禅位的基础;后世就可遇不可求了,下一位大贤的出现,往往伴随着大恶一起的,禹往后四百年,便出现了桀这个大恶,也恰好出现了汤这个大贤大圣;而汤也是往后四百年,出现纣这个大恶,也恰好出现周文、周武和周公这样的大贤大圣。足见人世的浮沉,在上苍那里早有定数,故而与其在没有大贤大圣出现的时代争乱,不如秉承世袭,以等待大贤大圣的出现。”
“以退之的看法,大恶和大贤大圣并头出现的间隔,应该是四百年,抑或是三百年?”
“是的,秦之后,依仆的观察,似乎有加速现象。”韩愈还懂得加速。
“不过我记得退之以前是写过兴元革命论的。”
“革命,并不意味着要改朝换代。革命,并不意味着改变道统。世道虽可变,但天道是不会变易的。”韩愈辩解。
“那便是说,退之你认为历史,是个循环而复的过程。”
“然也,大循环是三百或四百年,而小循环则是一个甲子,数穷于六十载。自安、史作乱以来,方镇割据,兵革不息,而今已过去足足四十三年,所以天下复平,应该便是十余年后的必然结局(1)。”对此韩愈很有信心。
他相信,按照他的小循环理论,有高岳在这个天下中,是会重新统一平定华夏的。
但他同样不认为,唐王朝的气数尽了,因按照他的大循环理论,我唐最起码尚有百多年的运势,然后专等某个大恶出现,毁掉社稷,再等某个大贤大圣出现,收拾河山,循环开始新的三百年即可。
“既然退之认为历史是循环而复的,那么你心目里,完美的时代是什么模样的?”
韩愈明显激动起来,他说:“完美的时代,是个人人都遵循道统的时代。道统依靠什么?靠的是知识和常理,正所谓人生处万类,知识最为贤;人生有常理,男女各有伦,寒衣及饥食,在纺绩耕耘。”
“寒冷了,就让女子纺织衣衫穿;饥饿了,就让男子耕耘粮食吃。温饱之余,追寻书卷知识,凡事遵循个道统,看着君王一代传一代,到了定数的时候,自然有大恶和大圣出现,开始下一轮循环......”高岳喃喃自语着,站了起来,复述着韩愈的“理想国”模板。
然后他看着奔腾壮阔的长江,背对着韩愈和柳宗元,低声说了句:“不过,大恶出现时,会死那么多的百姓,会毁掉那么多的财富,大贤和大圣为什么无法避免......这也是循环的天命吗?这也是百姓要必然遭劫的定数吗?更何况......这天,不是不变的,待到它变后,我们要是还消极地等待着所谓的循环,还在笃信着所谓的天命定数,殊不知在沧海桑田里,一些失败的因,早已被我们亲手种下过了!”
这下,韩愈和柳宗元都愕然了,可他们也都敏锐觉得,高岳在叙述一个了不得的东西,这东西也许他们是闻所未闻的,可现在听闻了,不晓得会对他们本人,乃至这个人世间,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华夏千年的变局,可能便在此走向了交叉的路口,也可能走向个崭新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