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冲的目光停留在桌角,眸中的一丝黯淡被冯锦捕捉了去。
户部掌管全国上下的土地、赋税、徭役,俸禄粮饷都要经手,这样的差事于他而言,其实是最想继续做的事情。
倒不是因为什么肥得流油或是好处多多,李冲只是想踏踏实实给百姓们做一些实事,可惜事与愿违。
他抬起眼,大胆地看着冯锦:“太皇太后,臣想过。户部已经不是臣想象中的那个地方了,既不能改变什么,倒不如躲得远些,眼不见也倒罢了。”
冯锦微笑着看他,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说来惭愧,臣过去是个继承父辈基业的小地主。十一年前,您还是太后娘娘,下旨在平城推行均田制度,臣是从那时起才知道那些佃户们的不易,深感过去所收的租子都是他们的血汗。”李冲有些紧张地伸出手,一边说话一边轻轻摩挲着桌面。
“臣那会儿是翻来覆去觉得自个儿伤天害理了,不知有多少佃农饿死在臣的地里。正巧赶上朝廷出钱回收土地,臣便干脆拿出了所有的地契,不过没要钱,只要求负责此事的大人给臣寻个小差事当,也去各处回收地主的土地,算是捐了个小官儿吧。”
冯锦听到这儿,不禁来了兴致。卿砚说他是个老实人,没想到也还是个一出手就散尽千金的性情中人。
李冲见冯锦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愈加放松了下来,将心事吐露给了她。
“后来就是按部就班的,收田有功,进了户部,做了户部的官员。”说到这里,李冲顿了顿,似乎是思考了一阵,才又道,“那会儿臣才算是刚入官场,人人都说户部是个好差事,能从中捞取钱财,臣虽不为所动,但架不住上下都贪。臣自个儿不愿意做那事,为了不夹在中间碍了人的眼,唯有找个靠山,才能安安稳稳待下去。”
冯锦慢慢直起了身子:“你找的那靠山,就是御史中尉,邢峦?”
李冲想起了那日站在邢峦身后一同反对冯锦临朝的时候,似乎带了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正是。邢大人当年也是将臣叫到他府中,将官场之中的利害关系剖开了给臣瞧,末了告诉臣,孤身一人,要想在那种上下都收钱收礼的地方待着,妄想出淤泥而不染,是不可能的。”
“于是你便改了初心,跟着邢峦一块儿拿钱替人办事?”冯锦瞧着他,眼神中已经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了。
李冲连忙摇头:“没有,臣只是依附邢大人,平日里替他给户部尚书送些东西,以求安稳度日,踅摸着能有机会在户部大展身手。而且邢大人那样的高官,已经不再是拿钱办事那么简单了。”
话既然都说到这儿了,李冲便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再加上当年便对这位想出均田制度的太后有所耳闻,如今有机会面对面地交谈,他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恨不得赶紧将自己知道的事儿一吐为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