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老人跪下,逃得一命的慌乱人群也纷纷朝林青跪下,劫后余生的庆幸化作零星的哽咽,随后发泄式的哭喊连成一片,嘈杂的哭喊将整条街道塞满,更甚之前旗丁追杀玩乐时的混乱。
林青上前一步,弯腰伸手轻扶老人双臂,腰跨微微一沉,双手发力,向上轻提,跪在林青跟前的老人便觉得不由自主站起身来,林青见老人青衣直裰,头戴四方巾,便猜到这老人应是文人,就对老人道:“老先生不必如此,此次见建奴屠我同胞,戮我手足,岂能匆匆顾自而走?区区三条建狗,必要拔刀相助,屠之以慰我大明丧难百姓!”
一想到扬州城破,建奴入城,老人哽咽不已,只能抓着林青的手,断断续续地吐出一句:“英雄高义!”
将老人交给一旁似是同行的妇女,林青一眼扫过跪下哭泣不已的人群,其中大半都是男子,或掩面而泣,或轻声抽噎,姿态如女子一般。
林青皱着眉头,轻咳一声,好像有一只大铜钟在林青腹部被钟槌狠狠一撞,如一道闷雷般在每一人耳畔炸响,一下盖过令人烦躁不堪的糟扰之声。
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这句话虽然老套至极,但却暗含拳家精髓,无论内外家,多多少少都会涉及到“练气”之法,没那么玄乎,腹中一口气,内养五脏六腑,外练提趟发劲,这一口气的作用虽不能让人得道成仙破碎虚空,但对拳家来说犹如人体的脊椎大龙一般重要。
这练气之法,自然也是各门国术拳法的精髓,其中以形意拳的虎豹雷音与八极拳的哼哈二气最负盛名,林青身为八极传人,二十年寒暑纯功已将哼哈二气练到骨子里,可如春雨润物般无声无息,也可如雷霆乍惊般憾人心神,有无声息对林青来说差别不大。
这些百姓遭逢生死大劫几欲丧命,后来被林青所救得以逃出生天,大起大落冲击心神,如范进中举般得了癔症,林青以丹田发出“哈”声,雄浑低沉的闷呵有如当头一棒,将这些百姓打醒,否则他们不会心神受损终日浑浑噩噩,也会耗空心力疲乏不堪,这在扬州城这个大屠场内,是相当致命的。
“十几条男儿,和圈养的猪狗一般,被三个鞑子切瓜砍菜,不见半分血性,无人敢回首搏命,”林青居高临下地看着这群不再哭泣,但茫然无措的百姓,“如今又哭哭啼啼,做一副小女子姿态,真乃大明奇耻。”
很快,人群中的男人想起了先前如丧家犬般逃命,后又与妇孺老弱争声高的经历,或面如火烧满脸愧色,或脸色惨白低头不语,或怒目圆睁直视林青,却没有一个人站起来。
“可鞑,鞑子兵刃在手!”有人小声争辩,为自己开脱。
“兵刃?”林青冷笑一声,目光如刀子般扫过,“我可曾手握兵刃?”
目光灼灼,似刀锋般刺入心底,每一个与林青对视的男子都面露愧色,低下脑袋,四周百姓早已走光,除了远处传来的喊杀声和稚儿抽噎声,街道上顿时一片寂静。
林青不再说话,转身来到街边,一脚踹开一户人家,将三个死鞑子一个一个扔进去,不管屋内传出的尖叫,大声朝里边喊道:“叨唠了,这扬州城已不太平,你们快收拾家当逃命去吧!”
砰地关上房门,林青提着三把大刀,回身对被扶着的老人说:“此地虽偏僻,但也不宜久留,需尽快离开此处,不知先生可知离此最近的兵营在何处?”
老人一惊,对林青道:“兵营……英雄可是想……?”
“不错,杀建奴!”林青右手单提一把大刀,猛然向下挥出,呲的一声,好像一匹布帛被人从中撕裂,白晃晃的刀面反射出冷彻的寒光,杀机四溢。
看向扬州城西北失陷之所,焚烧房屋的浓烟愈滚愈烈,凄厉的喊杀声越来越响,林青露出一口白牙:“多铎在扬州陷了一个贝勒和数员大将,如今八旗已定北方,大明军力衰微,此次建奴必会屠城,国难当头,生死难定,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舍命一搏。”
“这鞑子来了,想一口嚼烂扬州,一口吞掉大明,洒家也要试试鞑子的牙口是否真这样利索!”
听到鞑子要屠城,老人也不管林青哪来的鞑子消息,只觉得天旋地转,连喘了好几口气,才拉着颤抖的声线开口:“若真如英雄所说,此乃扬州民.殇大劫,老夫也应献绵薄之力……此处不过二街之隔,便是北门刘总兵大营,可让犬子领英雄一同前去,尊英,尊成,你们给英雄带路……此去与英雄一同报国。”
“英雄深明大义,胆气非凡,实乃老夫平生所见第一人,”不理会人群中尴尬站起的两个儿子,老人离开一旁妇人的扶持,深深地朝林青一拜,“老夫徐敬修自愧不如,不知英雄尊姓大名,若他日侥幸生还,必当为英雄立传以传后世。”
林青弃了大刀,一把扶住徐敬修,开口道:“徐老先生言重了,晚辈姓林,单字青,此处实在太过危险,话不多言,徐老先生大义青谨记在心,就此别过。”
将徐敬修交给妇人搀扶,林青对下跪至今的百姓说:“建奴屠城在即,吾将入军杀奴,尔等自寻生路去吧。”
不再管那些百姓,林青拾起大刀,来到徐尊英,徐尊成两兄弟身边,抱拳道:“此去军营,有劳两位兄台了,两位只需带我一程,便可归家照顾亲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