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这个梦……梦中的小茶厅,然而梦里的小茶厅并不总属于沫末,它属于另一个女孩。那是一个有些自大,轻狂的女生,见她的第一面便让自己印象深刻,然而在梦里却总是会忘了她的样子。梦中的茶厅里总是琴声幽幽缠绵在耳边不散去。似乎看见远处坐着一个女孩,拿着竖琴,琴声停了,女孩转过头来,看起来乖巧,可看不清脸,隐隐觉得好面熟……圣楾骁在梦中呼吸急促起来,后背隐隐起了汗珠,翻了个身,依然心头一阵乱跳。好面熟……不过她不是沫末,这个在自己的梦里出现了几次的女孩,醒来后都忘了她是谁,这次,一定要看清脸……
梦中的自己向她走去,停在她身边。琴声再次断了。她再次回过头来,一脸的傲翘笑容看着自己。女孩走了出门,我不禁叫出了声,“你叫什么?”女孩回头笑了笑,“我不告诉你。”夕阳的光辉落在自己身上,窗外的深蓝色天空很应景,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就在某刻发生过……再次从梦中惊醒,楾骁扶了下额头,汗珠沁满了手心。这个场景,好熟悉。小茶厅……苍欲。苍欲,原来是苍欲啊……不禁勾了勾唇角,居然是她,我居然一直在梦见她。望向窗外,不禁笑了出来,我真是疯了……自己的潜意识里装的居然是她。楾骁大喘着气,摸着一头细密的汗珠。
那天,她被秦洛欺负,我竟不受控制地冲了过去……虽然最后,还是被墨伦抢先一步。第一次见面,我竟给她留了手机号,这些,我竟忘了去察觉。他摸着自己的心脏,感受着心脏有力的跳动……手心又伸向天花板,离它那么近,却碰不到,那么平和,却时刻要压下来,压进自己空洞的内心,也始终填不满心中的空虚。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竟变成了这样的性格。初中起,还是开朗的,机敏的。那梦中的自己是再也找不到了。真的是男孩子心智成熟了么,还是,这两年自己经历太多了,承受太多了……不禁轻轻笑到,伸回手盖在眼前,就这样睡去好了……
“西河桥东岸发生一起汽车翻车坠桥事故,事故正在调查中……”
“一辆黑色卡宴坠入河中,经数小时被打捞上来,车身已严重变形……”“车辆于打捞前12小时坠河,无人发觉,今晨一行人发现不明物体并报警,后经警方确认车内一男一女均以遇难……”
一年前,电视机里的播音员七嘴八舌的播报着。
“均已遇难……均已……”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傻傻愣在荧屏前,“这怎么可能……昨天她还在……不可能的,不会的!”他嘴角抽搐了一下,想作出笑容,可脸上留下的却是无尽泪花。“这不可能!……妈!……”电视机前的男孩失声嘶吼起来,跌坐在地上,泪水从心底、从全身涌出了眼眶,“妈……”拼命用早已看不清东西的泪眼一遍又一遍的确认着电视上的车牌号,那冷冰冰的播报声接连扎进自己的心,“妈……”
他那年十四岁。事故发生了仅一年多。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浑身黑衣黑裙的人们零零散散聚集到了一起。伞下,一个孤独的少年,听着周围或真或假的哭声,发着呆。
“愿这位无辜纯洁的灵魂安息,世人向你歌颂你的美好,安息……”他站在母亲的棺前,静静地听着牧师的吟唱,而此时自己的双眼是空洞的,干涸的,失去了焦点,没有了精气。这天的葬礼,他父亲没有来。他哥哥正醉在包房里。陪他一起的就只有上官家,还有一些平日与圣家交好的名流。墨伦撑着伞,静静来到他身边,把手放在他的肩上,掌心的温度迅速融化了他此刻冰冷绝望的心,只感觉到他的肩膀起起伏伏,伞下传来一阵阵哽咽……与母亲道别的最后一面,就只有他一个人,他一个人代表圣家为母亲的一生谢幕。圣家的女主人意外去世受到很多媒体的关注,他们想方设法的混进了葬礼,将这个体无完肤的脆弱少年团团围住,争先恐后的抢离他最近的位置,然后一脸悲悯的问着自己,对这场车祸的看法?母亲对你好不好?你是不是很伤心?你的父亲去哪了?像一只只饿狼一样想从他嘴中挖出些文章,找些催人泪下的亮点,恨不得让他大哭一场才好,看到昔日辉煌的圣家堕落至此,有着光辉的圣家二少爷如此落魄才有亮点,观众才觉得惋惜和爽快,人们总喜欢看别人不幸的一面。
“你们够了!”人群外围的墨伦拼命向里挤去,伸长了手想要够到圣楾骁。他站在伞下,看不见黑伞下他的脸,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他已经生长在了这片土地,如一棵植物,麻木,不说一个字。
“你们这些没有人性的家伙!你们算什么怪物!……”稚气的吼叫声从墨伦口中脱出。楾骁现在该有多痛……墨伦的头发被雨水黏在脸上,没有打伞的他早已湿透,大喘着气。
“快快!拍他!他是上官家的少爷!”
“与圣家二少交好的上官家独子出面为好友说话,为其排忧,那么请问墨伦少爷,您平时对圣家夫人有什么了解吗?您觉得这场车祸是意外还是人为?”
墨伦被一群饥肠辘辘的铁面媒体死死包围,闪光灯闪个不停,他眼中愤恨的泪水被雨水夹杂带着流走了。“请您回答!”“说说您的看法!……”
“够了……”一旁,伞下的他嘶哑地出了声。媒体的注意力又转移了回来,纷纷看向沉默很久的圣楾骁。他收了伞,黑色的布面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最后落回自己身旁,随之落下的雨点飞溅在脸上。他面无表情地朝人群外走去,用锋利的伞尖挡在身前,顶着一个个前来问话的媒体,媒体都不敢出声,更不敢上前顶撞拿着尖利雨伞的圣楾骁,自然地辟出了一条路。他锋刀般的伞尖还未放下,空洞的眼睛没有焦点,不管谁上前来,这把尖刺都会毫不犹豫地直直戳过去。
走到墨伦身旁,脚步未停,另一只手僵僵的拉上了他把他从人群中扯了出来,“走吧。”
墨伦愣愣的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少年,不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圣楾骁了。他的衣袖湿漉漉地贴在肌肤上,冰冷的水珠顺着他的胳膊落在了自己的手上,没有温度。他一直拉着自己到了上官熏身边,“去吧,找你妈妈去吧。”他说完便转过身撑上伞走了,那伞对于全身已经湿透的他已经无意义了。
“你等等!你要一个人回去吗……”墨伦追上了他,他也并未停下。
“没事,有人在等我——”
看着眼前落寞远去的背影,墨伦在雨里停下大喘着气。
不远处的草坪上坐着一个男孩,看起来比楾骁大上几岁,再过几年就能长成大人的样子,脖颈上的一道伤疤赫然醒目。
他目光凝重的看着毫无表情的圣楾骁走过来,嘴巴微微张开却吐不出只言片语,只是张开怀抱,给他温暖是最好的吧。圣楾骁却绕开了他,朝远处停着的黑轿车走去,“再不走,我就先上车了。”低哑的嗓音从伞下传来。
车上,他没有多说一个字。只是怔怔的盯着远方发呆,目光平静的渗人,表情安宁的可怕,鼻息均匀。像是没有了灵魂。
“看着我!”男孩摇着圣楾骁的身子,“看着我啊!你哭啊!快哭!”楾骁木木的回过了头,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你哭一哭就好了……别这么憋着!”可是他没有一点反应,甚至回头冲他说他没事。
他再没落过泪。
从梦中挣醒!楾骁喘着气,又是这个梦……困扰了自己两年的噩梦。双手捂着头,平静着思绪。好孤独,就算睡觉也只会无休止的做那些梦,一遍一遍无休止的循环,就像坠入了深渊……有什么痛,可以盖过此刻的孤独吗。
同时,上官家的顶楼里,苍欲听着墨伦口中说出的一字字惊呆了,听他讲了楾骁的身世,他母亲的去世。她坐在墨伦的床上,听他讲了些,自己从未知道的,从未经历过的,事情。也是自己一直想从圣楾骁身上了解的事情。
“这下你明白了吧?”
苍欲空洞无神的盯着玻璃窗,看来他和我是一类人。她喉咙哽了一下,这种痛苦,他都能挺过来。他和我一样,孤独,受伤,很多事需要自己承担。我想,我越来越能理解了。她仰视着繁星点点的夜空,伸手去触,想无限接近他,接近他的内心。
对不起,之前一直误解你,觉得你装高冷,觉得你是个执跨子弟。
“那后来呢,他和,沫末怎么样了……”苍欲睫毛微闪,内心越来越不安。她做贼心虚了,现在,她觉得自己对他的喜欢是建立自别人的恋爱基础上的。况且那次,她还对沫末撒了谎。就在去墨伦家的前一晚沫末打了电话过来,想问圣楾骁有没有回来找过她,可不知怎么了我骗了她。对,我很自私……苍欲紧紧闭上了眼。在她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后就越来越对沫末有愧疚感。
她便一五一十把自己做的事告诉了墨伦。
“会不会,我告诉沫末圣楾骁回来过,沫末就不会走了,不会去国外开始她的新生活了?难道是我终止了他们的爱情?”苍欲紧紧的盯着墨伦的瞳眸。
“不会的。”他浅浅笑了,“他那次回去不是为了和沫末复合,只是想最后看一眼这个地方。也许,沫末没和他见面,是好事。他好不容易可以得到解脱,万一又心软了,又要一直陪沫末演下去吗。”他叹了口气。沫末一直不知道圣楾骁在骗她,她以为圣楾骁曾经,有那么一点点喜欢过自己,即使她很早就看出来自己和他不像情侣,但还是一直骗着自己。
苍欲缓缓吐出一口气,释怀许多。她撑着下巴,又在想什么事情,盯着墨伦的眼睛缓缓开口了,“我想听听他和沫末间的故事。”苍欲咽了下口水,她其实十分的纠结,一边不想去听他们昔日的恋爱史,一边却又对他们无比的好奇,无比的憧憬。
“他们能有什么浪漫爱情史,平平淡淡罢了,只不过楾骁一个微笑都能让沫末高兴半天。”墨伦说着说着眼神便暗了下来。
“好了!他们的事你也都知道了,接下来就靠你自己了,加油追吧!”墨伦欠抽的戳了戳苍欲软肋。
苍欲并没有被惹恼,她依旧在思索着什么,“慢着别走!”她拽住了墨伦的胳膊,“你还有事没说完吧?”
墨伦迟疑一秒,他是有事没说完,“怎么?我都把我和沫末以前的故事抖给你了,还想怎样。”
提到这事苍欲心中偷笑,哎,痴情的墨伦啊,当时在他房里逮到那张沫末的照片就知道肯定有故事。转脸又正经起来,
“圣楾骁,是不是身上……哪有问题啊?”
话一出口墨伦愣了,她……是怎么看出来的。楾骁的旧伤一直瞒的很好,除了亲近的人没人察觉,苍欲怎么知道。
“和他打电话的时候,总觉得他在医院……还有啊他三天两头的旷课,我又不傻。他到底怎么了怎么了?”苍欲一直拽着墨伦的胳膊左摇右摆,神色中满满的求人之情。墨伦暗想,你也有求我的时候昂,你也会关心人昂。看惯了她一贯半善不善的样子,现在还真是不适应。
“他出过车祸。”墨伦吐了一口气,终于还是告诉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