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呀,公子,既然你说了你的童年故事,那么也请你,听听我以前的生活,这些,都是你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事罢?你,你是宰相府中骄傲的仙鹤,而我们,我与采莲,你将她形容为风韵出莲池的小莲,我嫡嫡亲的妹妹,也请你听听我们的故事!这么多年的聚散离合,固然是你没有想到的,可更加是我们姐妹做梦都想象不到的,人间的际遇呀!
公子你不是说过么?终易散,且长闲。莫教离恨损朱颜,可是这样荏苒飞逝的光阴,谁还能留住当时的朱颜?你也说过,明朝万一西风动,怎奈朱颜不耐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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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名唤云纤,是陈府中的舞女,在我记事之前,我与妹妹就已经被卖入陈府,调教歌舞以娱宾客,我们早已经遗忘了原来的名字,遗忘了原来的身份。
有时候歌余舞罢,我与别府的姐妹们说起,她们都说,能来陈府,我与妹妹都算得是幸运的,陈府终究是书香门第,诗礼传家,虽对我们歌儿舞女,也未如何苛刻酷虐,听其余的姐妹说,在许多人家,休说主人打骂是寻常事,活生生打死的例子可当真不少,侑酒承欢之时,稍有不慎,棍棒鞭苔,都不是什么稀罕事,都说伴君如伴虎,而我们,不过是连人都不如的歌使舞女罢了,连乐籍都不入的,只是主人买来养在家里的一条狗,不过说是长了人的模样。
我与妹妹互望,不禁不寒而栗,幸好,幸好,主人不会待我们如此。
姐妹们说起那些可怕的遭遇,神情冷漠,只当是说别人的事一样,我与妹妹坐立难安,呀,当真是幸运的了,别说主人仁厚,便是阖府上下,也没有谁刻意待薄我们的。侑酒承欢,虽然是寻常之事,但是往来的宾客,也俱是彬彬有礼的君子呀!
姐妹们轻叹:“你们遇到了好人家,再则,这般的绮年玉貌总要被人怜惜多些,只当心日后年老色衰那一天!”
我再与妹妹互望,悚然而惊,《琵琶行》是我们都念过的。
陈府是汴京的豪门,所以教习我们歌舞声乐的都是最好的教习,主人往来的都是汴京的才俊,所以常常须得当筵演唱客人新写的词作,主人说,不识字,不知典故,不读书,如何能领会词中绝妙之意?若自己都不能领会得词中绝妙之意,如何能够唱感荡心灵的曲子?
妹妹采莲的筝,我的箫一直是陈府的一绝,所以陈府上百的歌儿舞女中,我们一直都是最受重视的,寻常的客人,甚至见不到我们,寻常的筵席,根本无须我们侑酒相陪。
夫人也是大家的闺秀,对我们俱都宽厚仁慈得很,到了年纪的姐妹,她总是会给她们指配给府里的小厮,那么便算脱了贱籍,虽然配得不过是个小厮,但总算是个归宿,这已经是多少姐妹求之不得的事了!
我与妹妹,是早就认定了这样的归宿,比起姐妹们说起的那些故事,我们已经不能感激我们的幸运了,起码我们不会被当做物件,与主人朋友的名马相换,起码我们不会被当做木偶,被迫侍寝主人的朋友。
陈府宽敞曲折的院落,我们还可以自由的嬉戏欢笑,妹妹可以娇狂的向客人索要那赞美的诗篇,我可以在夜里,任那幽咽的箫声在黑暗里漫延,在夜空中飞翔。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主人是很少与籍籍无名的人交往,更加不与粗鄙浅陋的人的相交。
所以主人是骄傲的,落寞的。
我总是看见他,持着酒杯,倚在栏边,遥望着漫天的夕阳。
夕阳总是将他也渡成金黄色的人,傍晚天空那绚烂的晚霞,象他的眼神一样的变幻莫测。
他总是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微微的笑,可是那样的笑容,总象为着什么邈远的事而发的,所以我总是觉得,我的主人,陈府尊贵的主人呀,是多么的寂寞与忧郁呀,只是无论我如何拼命想象,也想象不出答案可以解释我的疑问。
但他常常也会笑得很开心,那时就象是艳阳驱散了乌云,融化了冰雪,这样的时刻,总是因为一些特别的事发生,象小主人的出世,小姐的出嫁,但更多的是因为他喜欢的朋友的来访,那时,常来拜谒陈府,又能令主人这样欢喜的朋友只有一个,沈府那风liu不羁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