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暗室,自是阴暗潮湿,是专门关押犯错的宫人及后妃的牢房。
连下了两日的雨,这里透着一股子寒意,如寒冬腊月,并且暗室杂乱不堪,霉味,腐朽味交织在一起,令人着呕。
辛夷卷着身子,靠在墙角,一阵阵阴风不知从什么地方灌入,从骨子到血液都是冰冷一片,她己经冻得麻木,大脑也开始混沌,难道这就要去见阿母与珲了吗?
她暗自想着,然而她不甘心,仇人就在面前,她却无能为力,孙周又总凝心于她,这条路实在走得艰辛。
还有刑午,或许早就忘了她,她突然拥起一股子冲动,好想跑到他面前,问他一句,“你还记得那个郤家之女吗?那个总爱贴在你身后,缠着当你夫人的女子?”
泪珠顺着眼角而下,来到她的唇边,苦涩不堪。
“阿母,”她喃喃自语,“你带堇儿离开这里吧……”
一身黑袍的孙周,来到暗室,见到的就是这幅情景,那个女子如猫一般卷着,一动不动。
她怎么了,不就一日吗?就这般模样?
他不悦的皱起了眉,又瞧见在她身旁放有一个木碗,里面盛着发霉的野菜汤,心中莫明一紧。
荚观察到主子的神色,急急上前两步,“辛夷,君上来了。”
未有反应。
“辛夷,君上来了。”
辛夷动了动,荚松了口气。
辛夷抬起头来,迎上一双深邃的眸子,她颤了颤,起身行礼,声音嘶哑无比。
“奴见过君上。”
此时的她,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如纸,荚与子袄见了暗叹一口气。
孙周不可觉查的移动了两步,又诧异的收回了腿。
他嚅嚅唇,“你可想清了?”
他其实不想这般严厉,可说出来的话,就如这间暗室般的冰冷,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辛夷跽跪着,身子晃了晃,她强撑着那仅剩的力气,悠悠说道,“奴想清了。”
“哦?”孙周紧紧锁住她,这女子胡说的本事极大,他不能放松一刻,同时,他隐隐期盼,她究竟是谁?
片刻之间,辛夷仿佛在做着强烈的思想争扎,最终在孙周的目光下,她低下了头。
“我是乐易的女儿,我的阿父曾是清源邑宰(管事的),也是……郤至的家臣。”
提到郤至子袄与荚不免一惊,两人纷纷朝孙周看来,孙周也十分震撼,一幅不可思议的表情。
“两年前,郤至因谋逆之罪被灭族,阿父也受到牵连,阿父被杀,我与阿母被收监,后来,阿母病死于牢中,我被买入红馆,一次路上逃跑,未果,被鞭打时,正遇先生经过,先生救下了我,从此,我便隐了身份,先生并不知情。”
辛夷提到这番经历,并非胡编。
清源这座小城池曾是郤至的食邑,乐易的确是清源邑宰也是郤至的家臣,幼年时,辛夷与珲去过清源,那里,他们认识了乐易的女儿,乐女与珲一般大,两人极为要好,乐易也有意让女儿成为珲的妾,只待两人成年。
辛夷知道阿父出事,乐易一家必不可逃,那些男丁们,会被处死,女眷多被买入红馆或是成为贵人的奴隶,大多会被折磨至死,她不知乐女的结局,她只有赌一把,这是一日来她想到最好的法子。
若孙周不信,或是出了什么纰漏,她只叹上天捉弄。
片刻,她又缓缓说道,“阿父曾告诉我,这一切都拜栾书所至,我不懂,当年谁是谁非……我入宫只想为父母复仇,父母惨死,奴不敢苟且偷生,君上若不信,可派人去查,乐易之女,名姝,乐易一生只有一妻一女。”
语毕,辛夷又向孙周行了一礼,“奴先前有所隐瞒,只因奴是罪女,奴愿受君上责罚。”
暗室安静异常,只有墙上滴下的水声,哒哒着响。
荚与子袄抿嘴不语,孙周侧是深深吸了口气,仿佛心中有块大石落了下来。
她不是细作,她只是乱世中可怜的女子。
他微闭双眼,即使如此,心中也是惊涛骇浪。
他不知乐易,但郤氏?他比谁都清楚,一个无比清醒的身影在脑子一闪而过。
幸尔,她只是一个家臣之女,一个无关紧要的家臣,若她说的是实情……这又如何,她永远都不会知道郤氏灭族的真像。
真像,早己沉入深海。
孙周微闭的双眼,嗖的睁开,片刻之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他很满意这样的结果,他缓缓向她走去,荚与子袄好奇的看着主子的举动,当他们见到主子朝她伸出手时,两人大吃一惊。
主子一向是洁净之人,能来这个地方,己属奇怪,此刻,更要亲自扶她起身,面前这个女子,邋遢得不行,况且,她的阿父是郤氏的家臣,难道主子不忌讳?
辛夷也是一愣,他相信了?
“起来。”只听他的声音响起,辛夷想起一月前在边城,他“扶”她,却让她摔得狼狈。
她怎能还不知好歹,她盯着他的手发呆,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洁净如白玉,她的手必定粗造不堪,她怎敢亵渎了他。
辛夷有些呆滞,一动不敢动,引得孙周轻皱眉头,不得不上前一把挽起她的胳膊,拉扯她起身。
或许用力过猛,辛夷一阵头晕目眩,在失去意识之前,脑子里只留这么一句话:我并非故意晕倒……
孙周从暗室里抱一婢女出来,一时在宫中疯传,仅一天的时间,就传遍了各殿。
后宫美姬,各凭本事,四处打探,宦者令的官署,己收到不少礼物,此刻,他拿起一块美玉,爱不释手。
一寺人叫赵传,十五六岁,是他的心腹,满脸堆着讨好的笑容,凑近跟前尖声说道,“大人,这块玉是蔡姬所赠,可还合你心意?”
宦者令轻笑一声,“甚好,甚好。”
赵传长得尖嘴猴腮,一双獐子眼,轱辘一转,“蔡姬想问问那叫做辛夷的婢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