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座颠得更厉害,阿南将外套脱下垫在前面的横杆上,我便缩着身子坐在他前面,他弓着身子蹬车,胸膛刚好轻轻摩擦到我的背,一度让我产生此刻就坐在他怀里的错觉,借着夜色的掩护,我再次放心大胆的红了脸……
“别紧张,我骑行技术完全值得信赖。”
“啊?”
“你心跳都一百八啦!有那么害怕?”阿南故意骑得歪歪斜斜。
还好他误以为我是不相信他的技术:“是啊,好害怕啊,居然被你听到了!”
“跳得怦怦直响,我又不聋。”
到家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消失了四五个小时,自然少不了被妈妈狠批一顿,可是妈妈究竟是怎样教训我的,却一点也没记住,因为当时脑子里正在想阿南送我回家是在巷子口停下对我说那段话:
——“安易,你不要担心,我都会帮你的,比你早一年高考也没什么,无非是早去大学等你一年,我考完了就有经验了,你需要的也是经验,所以我们会一起上大学,一起毕业,一起走以后的路!”
阿南说‘一起’,一个尖子生对一个差点被留级的学生说‘一起’?还要一起走以后的路?我当真没有听错吗!
阿南带我出去的事让妈妈觉得他是图谋不轨,在利用补习功课打我的注意,刚好补习得也差不多了,假期也快过完了,妈妈收拾好东西匆匆带我回城了。
新学期开始,因为要分文理科,所以分了文理班。理科班统共四个,我被分到了二班,不是理科实验班,与实验班一班成了兄弟班级。
阿南暑期的补习立竿见影,我在八班的名次挤进了前十,这样的名次代表的是我将来基本可以考上本科,如果超常发挥,说不定可以摸进一本线。
高二一整年的时间我都在埋头学习,奋勇前进。其间也没有与阿南见过面。高二下学期期末考试我的名次是全班第四,全级十一。这样的成绩让众人眼前一亮,也让我开始看到希望。
其实我这么神勇,除了老班说的我们班你追我赶的学习氛围浓厚之外,更大的原因是我想为阿南说的‘一起’创造最大的可能。
妈妈还在为班级名次没有冲进前三、全级没有冲进前十而遗憾,我已经向妈妈提出到外公家小住几天作为奖励。妈妈不好拒绝,终于在放假一周后带我回黄疃。
房门突然被撞开,我来不及尖叫就被来人捂住了嘴。
“这位姐姐,你别怕,我不是坏人,只是想在你这儿躲一下。”说话的是一个男孩子,高中生模样,身形挺拔,面庞俊朗。
我赶紧点点头表示相信他,他也傻傻的笑着移开了手。
“有人在追你?”
“嗯……是我在追别人。”他略羞涩的缩了缩脖子,“我在隔壁病房的门口放下东西,不想被看到,敲了门就离开了……”
“我去帮你看一下。”
出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面容白皙的女孩托着巧克力蛋糕站在走廊四面环顾。
“姐姐,你看到是谁送的吗”女孩指着蛋糕问我。
“如你所见,我也刚刚出来。不过可以看得出,送蛋糕的是有心人,”
女孩微微红了脸,羞涩的看了眼蛋糕,向我道别回了病房。
送走了男孩之后,扯着披肩移到窗前,推开窗,带着厚重潮气的晚风一股脑儿窜进来扑打着脸颊。
不多久就看到那个男孩下楼来,站在不远处的绿化带旁向这边凝望。
此刻,隔壁病房的女生一定也站在窗前眺望着男生吧,巧克力蛋糕又涩又甜的味道充盈在唇齿间,如果再有一个缠绵浪漫的吻,一切是多么完美!
可现实总不会这般完美,就像现在,男生不过有多渴望与女生相拥在一起,在没有被所有人认可之前,他只能站在楼下远远凝望,甚至在病房门前,也没有勇气说出几句安慰的话语;女生也只能对着蛋糕睹物思人,暗自惆怅,与恋人热情相拥、缠绵深吻只会出现在深夜失眠的幻想中。
记忆中,大家后来对我的评价都是很会念书,因为在高考时我超常发挥,最终成就飘过重本线十三分,完全就是横空出世的学霸。可是只有我知道,整个以高中时期为主的青春期像是一颗裹着糖衣光鲜亮丽的药丸,起初的甘甜只是为了更加对比出后面的苦涩,愈到深处苦愈烈不堪言。
在高二过完的那个暑假,妈妈带我到黄疃外公家时才知道,阿南出事了。
早在几个月之前,阿南父亲意外获直养了十几年的儿子,叫了自己十几年爸爸的褚南飞不是自己的孩子。早年间大人夸阿南虽然是早产,却没有先天孱弱反倒十分壮实的话瞬间成为天大的讽刺。
盛怒之下,阿南父亲突发急症猝然离世,褚氏宗亲纷纷指责阿南母亲不洁、阿南是来路不明的杂种。也许久居城市的人们都不能理解,在相对偏远闭塞的小乡镇,以血脉为纽带连结起来的宗亲氏族的团结远非邻居、同乡什么能比的,在这里,无论你自己家里有多怂,只要你的姓是当地的大姓,便是同姓宗族的一个小支,如果刚好有什么能人出在族中,那好啦,这一族的人便都扬眉吐气,腰杆硬得不得了,因为不管是哪个族人吃了亏,便有全族的人来支援。
很不幸,褚氏一族算是当地最兴旺的,阿南的身世一事,所有族人都跳出来声援阿南的爸爸,不,是养父,舌头底下压死人,最刻薄恶毒的话恰恰是从身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乡亲口中说出来的。面对空前的屈辱,阿南在他养父褚清辉新坟前跪了一整天后心灰意冷远走他乡。
见到阿南妈妈时,完全变了个样,目光呆滞,嘴唇皲裂,身上的衣服也皱皱巴巴的,袖口还有鼻涕的痕迹。她原本是阿南爸爸褚清辉从城里领回来媳妇,多年来的习惯都是容貌整洁,衣着得体,加上身量苗条,她总是比同龄人看起来年轻许多。
妈妈打水帮她擦洗,洗脸洗到一半,她把头深深抵在脸盆上哭着着说:“他们都不在了,我梳洗给谁看?”
妈妈感激去年她同意阿南来帮我补习,抽空常过去陪她,和她一起聊着天做些针线活儿,乡亲们对这对母子的语言攻击也渐渐平息,出去买菜的顶多是大家不愿意与她讲话,不再阴阳怪气的冷嘲暗讽。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看到阿南寄给他妈妈的信,信封上的寄信地址在清水市。
所以高考之后,尽管成绩可以报北京上海那边更好地学校,我还是义无返顾的偷偷填报了实力与国内几所著名大学均衡名声却远没有北上广学校炙手可热的清水市的A大。
我知道,只要阿南在清水市,总有一天会让我找到他,或者是他找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