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宵酒醒,何日君再来。( . . )
得月楼内那狂生依旧在大放厥词,但这厥词却被诸生抄录,甚至编撰成书,一时之间苏州宣纸脱销,若当年洛阳景象一般。
好在造纸技术已然比唐时又高明许多,加之造纸的铺子也林立,不至于将纸价提高太多,却依旧有着不小幅度的增加。
但这对于苏州文人乃至江浙一带文人来说,算不得什么。关键在于能从旁人手中得到某些只言片语,随之抄录进书生,已然能欣喜半生。
即便事情已然过去半月之久,苏州昆山项脊轩之内,一老一少二人团坐一边,手捧这由门下弟子抄录来的沈无言之语,面上神色阴晴不定。
这两人如今可谓是文坛巨匠,一名乃是文必秦汉,诗必盛唐的兴起者,与大明前七子相对,而成为后七子,自李攀龙之后,文坛再无能与之相提并论。
而后者,这位世居昆山的老人,却在文坛又有别样的底蕴,即便是前者也对其倍加推崇,如今甚至甘愿屈居于此,与对方学习。
只是如今这两位文坛巨匠,手捧着这一卷杂乱无章的书,却依旧目光惊奇,甚至连与之一较高低之意都不敢拿出。
年轻者缓缓翻动这书卷,低声道:“就说这一句……这世间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只是言语又不和韵律对仗,但那份意思,却发人深省。”
“却也不尽如此……你看这一句,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稍一沉吟,老者才继续道:“这些都为古代极具建树之君王……但似乎并不能入了他的眼……”
年轻者苦涩一笑,接着又道:“且说这首卜算子,咏梅……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与陆放翁陆游之咏梅相对起来,又是别样的感受。”
相同的事情发生在大明各处,那天清晨之后便爆发这一股浪潮,将诵读沈无言言行成为一种家常便饭。无论是山寺之中博古通今的老僧,又或者庭院之中牙牙学语的孩子,都会说出几句。
以至于隆庆五年各地将要迎来的端阳诗会,因为这一朝,全部搁置下来,因为这一股浪潮已然将所有诗会的光辉掩盖。
来自大江南北的文人纷纷赶往苏州,只为过来看一眼沈无言。若是能与他在交谈一两句,便欣喜若狂。四处炫耀。
当然,在这呼声日渐高涨的隆庆五年春,也有一部分对沈无言极其不屑的存在,比如一些通论理学之大儒,对沈无言这般放荡着实不喜。
不过这小股的声势,终究又被大股的浪潮所吞没,最终只得任凭他辉煌于大明各地书院。
而在京城,内阁首辅高拱却也听说此事,却早已气急败坏。甚至连前些天高价买来的瓷器,也被他愤怒之下摔碎。
此时在文渊阁内,高拱翻动着一本本来自全国各地的奏折,怒道:“齐尧就这般不明不白的死了,没人过来要求查案……倒是一个个都让沈无言官复原职……”
因为开春,所以内阁之中事情也比较多,所以他这些天都来的较早。正审阅者奏折,便听得高拱的抱怨,不由皱眉,道:“齐尧死于意外,况且事情也都过去了,这个结局。想来阁老你是满意的……至于让沈无言官复原职,倒也的确是陛下的意思。”
“什么叫死于意外?”高拱冷笑一声,道:“世间的事就永远那般的巧,那车夫就那么运气好,捡到一千两银子?”
“阁老为何还要纠结此事,莫非还想让齐尧成为第二个鄢懋卿?”张居正声音渐沉,却也有些不耐烦。
他二人年纪相差几岁。但以往二人同在国子监共事,后来又同在裕王府当讲官,所以说起话来也随意,高拱听出对方不耐烦,只是轻哼一声,继续道:“说到鄢懋卿……老夫便想到前年被沈无言算计……可害的老夫不轻。”
对于齐尧的底细,以及为何孟冲被处死,而他得以逃生,高拱十分熟悉,他深谙官场法则,对于这诸般事情早已洞察于心。
所以一经张居正提醒,他便明白,齐尧死于意外,大抵是最好的收场,便也就不在多言,转而继续道:“倒是让沈无言官复原职……当年他可是有谋逆之嫌……与那姓柳的女子勾结……”
“高阁老。”张居正轻哼一声,低声道:“你就敢说当年沈无言那案子全然没有问题?”
高拱一时语塞,随之脸色顿时青黑,嘟囔几句之后,怒喝道:“好你个张太岳,今日专门跟老夫杠上了?”
张居正不由皱起眉头,缓缓将奏折放在一边,回头看向一脸恼怒的高拱,低叹道:“我与沈无言也相熟,却是个人才,且他心性慵懒,觉无大野心……”
对于高拱所担心之事,张居正并不难以猜测,这位贪权的首辅,得来首辅之位不易,所以始终担心会有人算计,以至于如今内阁之内就剩下两个人。
他倒也勤劳,凡事必亲力亲为,所有奏折也都会认真看过,然后亲自批阅在交给司礼监,甚至有时还会亲自面见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