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城墙坍塌处往下城马道的推进,是开战以来宁军向前走的很艰难的一段路,但不是最艰难,最艰难的是从城下往上攻的时候。
宁军靠着连弩和硬弓居高临下往下压,而黑武人则拥堵着马道试图将宁人顶回去。
厮杀从来没有仁慈。
接下来的两天两夜厮杀都没有停止,从杀上城头到杀入城内,队伍一批一批的上去,尸体一批一批的运回来,在城外的宁军大营里,那么大一片空地密密麻麻的都是盖着白布的尸体,有风吹过,掀开一片白布,露出一张一张年轻的脸。
大宁的百姓们会从官方得到一个又一个的好消息,这些好消息会让他们暂时忽略了伤亡的事。
长安城。
按照惯例,每个月流云会的人都会带着米面粮油之类的东西给长安城中的军烈属送去,这并不是很愉快的一件事,每一次走近那些老人,走近那些孤寡,流云会的兄弟们心里都会无比压抑,今年叶流云已经是刑部尚书,可他还是来了。
他不在流云会,流云会的人也依然把他当东主。
叶流云从马车上下来,在马车旁边的黑眼往四周看了看,一摆手,断舍离三个人随即往院子四周分散开,最近长安城里的风似乎突然大了起来,有不少从大宁各地来的江湖客进入长安,虽然看起来只是风起还没有什么人被风卷走,可是谁都知道,风,要吹的是流云。
所以叶流云很伤感,他知道,太子殿下终究要往那一步走了。
他也知道,如果太子殿下要动手,第一个要杀的必然是他,其次是韩唤枝。
叶流云一死,流云会控制的长安江湖就会变得混乱,流云会的作用远没有看起来那么小,真的以为流云会只是陛下用以赚一些外财的工具?
流云会暗中负责监察百官,廷尉府所掌握的很多消息都是流云会提供的,除此之外,流云会还要负责监察舆情,对官对民,流云会都有着不可取代的作用,他们就相当于暗中的廷尉府。
皇帝军伍出身,后来定居云霄城又和江湖中人多有来往,他当然知道江湖并不是文武百官看不起的那个打打杀杀的江湖,江湖的一举一动,往往牵扯到大势大局。
“东主。”
黑眼压低声音在叶流云身边说道:“从前几日开始迎新楼外边的可疑之人越来越多,以后东主出门还是多带些人手的好。”
叶流云嗯了一声后说道:“这户是陈伯家?我记得去年七月我来过。”
“是,是陈伯家。”
黑眼道:“陈伯的老伴儿去年七月走的,东主亲自来过,陈伯的大儿子在北疆瀚海城从军,前年的时候战死了,小儿子又去了北疆,也是去了瀚海城,今年大战,陈伯这些日子每天都坐在门口,前天我碰到他的时候问他这么热的天气为什么不回屋里去,陈伯说等信。”
叶流云心里一疼。
大宁战兵的每一个军户家里,他们的亲人,都在等信。
按照惯例,大战之际,边疆每个月都会报送长安兵部一批伤亡将士的名单,每个月一次,不会断,所以对于军户来说,大战开始之后
的每个月他们都过的不踏实,街坊四邻问起来的时候他们会笑着说男子汉大丈夫自然是应当保家卫国开疆拓土,没事,不担心,可实际上谁不担心?
等着孩子归来的母亲,和带着孩子等归来的母亲,从大战开始之后,每天都会时不时的往家门口看,最怕的就是看到兵部抚军司的人出现在门外,手里拿着一个信封。
叶流云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心里压抑的受不了。
“陈伯每天都在外边坐着,今天怎么不见?”
“不知道啊,昨日和他说过今天东主要来看他,按理说不应该”
黑眼示意流云会的兄弟保护东主在门外等着,他上前敲了敲门,没人回应。
门却没插,黑眼伸手把门轻轻的推开,然后一眼就看到躺在地上的陈大伯,黑眼冲过去,他以为陈大伯出了什么意外,可是当他冲到跟前的时候才发现陈大伯只是躺在他,仰躺着,眼睛直直的看着天空,在陈大伯身边有一个布袋掉在地上,袋子里是刚刚买回来的菜还有一块生肉,另外一边,一个酒坛摔碎在地上,酒把陈大伯的半边衣服都浸湿了。
“陈伯,你怎么了?”
黑眼急切的问了一句。
“我”
陈大伯侧头看了看黑眼:“孩子,扶我一下,没力气没力气了,起不来。”
黑眼连忙把陈伯扶着坐起来,然后才注意到陈伯手里有一个信封。
黑眼的心里猛的一紧。
“刚刚兵部抚军司的大人来过了。”
陈伯的低头看着信封,还没打开,可他知道那信封里边是什么,信封里是一份兵部代表大宁代表陛下写给他的信,他收到过一次了,除此之外还有一张银票,他也收到过一次了。
“我没事,我应该没事。”
陈伯有些无助的看着黑眼:“孩子,扶我进去,我知道叶先生今天要来,特意出门买了菜的,还有肉,还有一条很肥的河鱼,酒是好酒,特意和酒肆的老李头说过别掺水你看,酒,酒洒了啊?没事没事,孩子,咱们再去买一壶。”
陈伯有些语无伦次的说话,眼神越来越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