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信他的话?”许淑的书房内,万历用阴冷彻骨的眼神盯着许淑黑白分明的眸子,一字一句地问道。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许淑毫无畏惧得凝视着万历---她的父皇,这偌大王朝的主宰,用平静而坦诚地声调道:“何况我实在想不出,他死到临头还要撒谎究竟有何图谋!”
“他求的是一条活路,他这是在危言耸听,他想用这些不着边际的鬼话吓唬朕,让朕赦免了他的欺君之罪。”万历将手里握着茶杯狠狠得摔在了地上,阴沉地道:“不,朕是真龙天子,授命于天,岂能被他这三言两语吓到,张居正如此,他张允也是这样,朕不容许他在我面前如此的张狂,绝对不准!”
“父皇!”许淑跪倒在地,哽咽地道:“杀一人容易,可是救万民却难呀!”
“你真以为我大明朝少了他就真会亡国吗?”万历厉声道。
“……”许淑默然。
“回答我!”万历咆哮道。
“我不知道!”许淑泪水涌了出来,伏在万历脚下,悲切地道:“儿臣在民间这许多年,所见所闻都如他所言,贪官横行,军务废弛,民不聊生,百姓怨声载道,有时候儿臣也在想,为何白莲教会久剿而不绝,并非全都是因为他们妖言惑众,实在是百姓实在看不到了生机!”“张允方才说,光脚的不怕没穿鞋的,皇太祖爷爷起兵抗元之时又何尝不是被逼到了绝路之上,但凡有一点活路,谁有愿意抛家舍业,背井离乡得造反呀!?”许淑直起了身子,看着万历道:“当日父皇送儿臣出京时曾惴惴教导,卧薪尝胆。平灭白莲教时就接我回家,但是就算真能把白莲教叛逆的头头脑脑都剪除干净,如若百姓一日不能安居乐业,怕是日后还会有黑莲教,红莲教冒出来,鼓动走投无路的老百姓夺我朱家的天下呀!”
“放肆!”万历一巴掌抽到了许淑的脸上,红着眼珠子瞪着她。恶狠狠地道:“你在替谁说话,张允吗?你别忘了,你是我大明皇帝朱诩钧的女儿,身体里流淌着是皇族地鲜血,他一个小小的县令懂什么?你被他迷住了心志吗?啊。回答我!”
“没有!儿臣虽然喝了酒,可是很清醒,前所未有的清醒,张允的这些话听起来字字如刀,刺得人心疼。可是细细一想却没有一点不在理上,诚然,在父皇面前他忘了君臣之道。可他为得不是自己的荣华富贵而是父皇的万里江山,得一阿谀奉承的佞臣易,得一忠心耿耿地诤臣难呀!若是父皇一怒而杀了他,岂不是堵住了天下言官说话的嘴了?”
“言官,言官,朕恨得就是他们,一个个终日在朕耳边聒噪,不说话才好!”万历恨声道。
许淑无语。
“说话呀。怎么不说了!”万历有些暴躁地吼道。
“儿臣不敢!”许淑声音有些哽咽。
万历叹了口气,将许淑从地上拉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拿一块绢帕擦去了她脸上的泪水,柔声道:“许淑啊。你这些年在民间受苦了,我知道你怨恨朕。可朕有什么办法,这天下虽大,真心为朕守这片江山的人又有几何?张允那小子说对了一句话,雄兵百万,善战者几人,猛将如云,悍不畏死的有几个呀?”
“别人能跑,能怕,可咱们朱家地子孙呢,国破了家也就没了,咱们就都成了孤魂野鬼,所以父皇虽然不情愿,却不得不咬着牙得这么撑着,有时候我站在宫墙之内,看着头上那巴掌大的一块天就觉得自己是只可怜虫,我富有四海,却还不如平民百姓头上的天大。”
“朕恨那些臣子,是恨他们不争气,是恨他们不跟朕齐心协力,只知道在朕身边指手画脚,说三道四,张居正死时,父皇真的开心了几天,因为没有人再管着朕了,可是回过头来却又难过得要死,少了张居正,朝堂之上谁又能为朕分忧解难呢?”
“……”许淑张了张嘴想说话,却被万历止住了,微笑道:“朕知道你想说张允是个能臣,可是他的骨头太硬了,脾气也太臭了,比张居正那老头儿还要讨人厌,但父皇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地话对呀,张居正死了这么多年,总算是有人敢在朕面前叫喊了,呵呵,有趣的小子呀,朕会用他,但不是现在。。
砰。
又是一声轰天巨响,大地都好像晃动了几下,桌案上的花瓶摇晃了几下掉落下来,摔了个粉碎,外面更是有人惊慌不安地喊道:“不好了,雷公降下天雷了,惩治这些冒犯天威的逆贼了!”一边喊着,雷鸣声也是此起彼伏,倒真如平地里起了不少地炸雷一般。
“皇上,我的人救驾来了!”房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一个满身鲜血的人走了进来,许是靴子上都被鲜血浸透了,走起路来还噗嗤噗嗤得响着,万历借着灯光看过去,只见来人双手各持一刀,头脸上喷满了鲜血真不住劲得流淌下来,更让人胆寒的是他腰带上竟挂着几个血葫芦一样的人头,一边走一边在他腰间晃动,若非万历听出他的声音来,知道这是张允,只怕真会误以为他是上古的凶神----蚩尤呢!
“好,好,来了就好!”万历现在也顾不上恼恨张允之前的欺君之罪了,眉开眼笑地连连点头。
“大哥,俺救你来了,你在哪!”张允刚想说点什么,弥合一下君臣感情,就听到外面有人粗着嗓子一通嚷嚷:“妈了个巴子地,俺大哥要是有什么闪失,管你们信什么鸟老母,老子一样把你们的蛋黄给打出来!”说着就听啊的一声叫,显然是有人被杀了。
随后砰得一声房门被撞开了个大洞,一个黑铁塔一般的凶人闯了进来,环顾了一下四周,瞪着陶公理怒声道:“死太监,俺大哥呢,你这个老货骗了俺大哥来,俺撕了你!”说着伸出俩蒲扇大的巴掌就朝陶公理抓去。
“范同,住手,我不是好好得在这呢!”张允一个箭步上前,朝他地屁股就是一脚。
范同挨了一脚反倒是咧着嘴乐了起来,嘎嘎笑道:“大哥呀,太好了,你没死呀,俺那几个嫂子都快急疯了。家里连棺材都备好了,就等着俺把你的尸首扛回去了!”
“操,你怎么不去死呀!”张允翻转刀背朝他地胳膊上就是一刀,范同却嘿嘿乐道:“砍吧,砍吧,反正又死不了人!”说完把身子堵住了门朝外面喊道:“兄弟们,嫂子们。俺大哥在这,快来呀!”这一嗓子就跟打了一连串的炸雷,震得万历几人耳朵嗡嗡作响。
“死范同,滚开!”过不多久又有个女人呵骂起来。
范同倒真听话,乖乖得让到了一边。万历就看到一个满身素缟的女人大踏步走了进来,手里一柄长刀兀自哩哩拉拉得往下滴血,看了张允一眼哽咽地道:“你没事吧?”
“没事,还杀了几个!”张允说着用刀背砍了砍腰带着挂着的人头。
“脏不脏呀你!”来人正是林笑语,借着火把地光芒看了看屋里的人。将长刀收入鞘内,朝万历盈盈拜下,不卑不亢地道:“河间县令张允手下捕头林笑语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尔等救驾有功,何罪之有!”万历把许淑放在床榻上,直起了身子摆起了九五之尊的架子。
哼,要不是为了我家相公,鬼才拜你呢,林笑语在心里嘀咕道,不过还是谢恩之后站了起来,外面的喧嚣声渐渐平息了下来。一个身桌乌衣,面罩黑巾壮硕男子端着一把连击弩走了过来,朝林笑语道:“头儿,外面的逆贼都肃清了!”
“做的很好!”林笑语赞许得点了点头,转过身来对万历道:“陛下。企图行刺的白莲妖孽已经被清除干净,路上民女则抓了几个妖孽拷问。得知他们只是前锋,临县地白莲妖孽正火速赶来,我已经传令关了四门,只是人手匮乏,怕是待会儿还有一场恶战,恳请皇上移驾县衙门,便于居中号令我等杀贼守城!”
林笑语这话是说的好听,实际上就是让万历先找个地方躲起来,他能在这场猝然而起的刺杀之中泰然若素,已经是让张允高看了一眼,却指望着他指挥这场守卫战。
万历也是自家事自己知,对于林笑语的委婉劝说倒也颇有领情,点了点头道:“朕也乏了,摆驾县衙门吧。”衙!”陶公理跳了出来,尖着嗓子吆喝道,只可惜方才恶战时有不老少的大内侍卫折损在如蝗地弩箭之下,因此应和之声显得寥落了许多,少了几分威风。
“笑语,烦劳你把许淑也一并带走吧!”张允缀后一步,低声恳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