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深处传来嬉笑声,像午后眠觉听闻的檐下风铃。在疏朗的桃林夜,边宁循声去追索。
在嬉笑声的源头,静谧潭水旁有一座玻璃小屋。姣好的影子在昏胧的灯光下投射在墙壁上,纤长柔软如一根摇曳的香蒲。
“嘿!”他说,“有人吗?”
在故乡,那里流传山魈鬼怪的故事,也是这样雾气森森的桃花林,脚边满是白色的长长茅草,树冠燃烧着融化琉璃一样的火焰。山鬼会来的,山鬼名叫作巍,巍峨的那个巍。山鬼是美丽的精怪女子,性情是喜怒无常的,当她欢笑的时候,山峦也跟着震荡起来,当她恸哭的时候,瓢泼的大雨就从山坡落下了。
边宁心里既是欢喜激动,又有些恐惧担忧。他说不好为什么,但如果能遇见山鬼该多好。山鬼叫做巍,有玉板一样的额头,细长的蛾眉,琉璃瓶一样端正清凉的眼睛,葱管一样细长挺直的鼻梁,苍白如白樱的嘴唇。
她穿着对襟敞怀的繁花内衬,披着艳丽百变的百鸟羽衣,脂白膏滑,比风里的蒲花还要轻盈。本来就像是鬼一样,长长披散下来的乌黑的头发在她飞起来的时候就像是飘带,像是披风斗篷一样。
女鬼不是什么好东西,要吸人的精气的,小孩被吸了精气就变得傻呆呆的,读不进去书,以后就没法上大学,找不到工作,没法赚钱养家。男人被吸了精气就成天窝在家里不做事,满脑子就只有一些阴私的念头,看人的眼睛会绿油油像狼一样。
山鬼能让人改变。祖母说起山鬼的时候就是笑,祖父也是摇摇头。
边宁又想起妈妈的理想,在退休后和爸爸去热带的小岛开一间冰室。热带的男人据说都是很懒的,他们是不是都被山鬼吸过精气呢?边宁不知道,不过爸爸以后可能会变成这样的人。他已经工作很多年了,如果能变得懒懒散散,也不一定是一件坏事情。
人的能力是有限的,年轻的时候拼命,到了年老就该养养生,否则机器过劳,会损坏,人过劳,会死。
一提到死,边宁又有些害怕山鬼。山鬼是很迷惑人的,把人的精神变差,让人的心里只想着山鬼的时候,做出许多不理智的事情就容易导致死亡。山鬼不会因为那些被吸引的人的死而难过,但山鬼死了之后,那天跳河的男人把水堵塞了,跳山的人把山谷填平了,在树上吊死的,就像是累累果实。
玻璃屋后面传来惊呼,然后是更大声的笑。
边宁轻轻抚摸玻璃幕墙,这些无色的阻隔在他手掌下断裂崩塌,但没有碎,只是像花瓣一样打开,幕墙倾倒,屋内的景象一片白耀耀的闪烁,山鬼在这里,果然是皓首蛾眉,琼鼻樱唇,她飞起来,长长的头发像是飘带,像是披风斗篷。
“来吧来吧。来吧来吧。”他呢喃着,他也愿意为山鬼死了。
他愿意跳河跳山吊死在树上,白耀耀的,玻璃幕墙背后的世界,雾气缠绕着脸颊和脖颈,漫步,被山鬼牵着手漫步。
桃花蕊淡棕色,林间的蜂子蜷在花瓣上,风越来越大了,吹刮起来的时候,有边宁和山鬼的笑声。
……
天要亮了,边宁该送她回去,她睡眼惺忪,边宁攀上窗台,把她送进房间,“到了。”
“太阳要升起来了吧?”
“对。”
“月亮呢?”
“暂时还在天边挂着。”
“好,好极了。待会儿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