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曲 渔利(1 / 2)

 世人曾言,道门圣地丹霞主峰——

修竹挽日月,藤萝舞清风,野卉润夕霞,青松染长空,正是人间福灵之地。

怎料今日却招来凡夫俗子在此争勇斗狠,一时间雷霆怒降,电走金蛇。片刻之前还是人声鼎沸的极华清玉洞前百丈石坪上,此刻仅余数十位对自身修为颇有信心之人,当然还有些人则是不得不留下。

薛蓉扶思翼坐在一块青石上,将道宗疗伤圣药“太玄返灵丹”为其服下,这丹药大非寻常,片刻即令醒转。

思翼睁开眼眸,发觉自己躺在一女子腿上,只觉不妥,这要起身见到薛蓉投来的眼神露出关切,心中一暖,转念间对这些凡俗礼节已是释然,开口问道:“蓉师妹,那边怎样了?”

得知思翼已无性命之忧,薛蓉长出一口气,忽又见思翼那血迹斑斑的双袖,心中顿觉黯然,应道:“两位宗主不但联手偷袭,现在看起来还吃了小亏,只怕要恼羞成怒,落得个不死不休。”随后将思翼昏迷后场内景况简述一遍,正色相询:“翼师兄打算如何处置?小妹决心已定,师恩深重,但此刻两位宗主所作所为仅无耻二字可以形容。谁能想到平日道貌岸然的尊长会是视门人性命如草芥,视天理伦常于无物的野心之辈。道门大概是完了,最起码今日的道门已经不值一提,也许它道法依旧高深,门人依旧众多,可那又有什么用?就凭这些庸庸之辈怎能得证仙道?那两位青叶门人为我二人身历险境,我无法袖手不管,华阳真人曾为我师尊,我不便与其交手,只能去帮那小孩子。翼师兄若要阻拦尽管出手出手就是!”

要知天下但凡有师徒名分者,师有命,徒莫敢不从。薛蓉处事之犀利果断远胜大多男子,她本来对师尊华阳真人颇多尊崇,偏偏近十年来真人对名利之事越发看得重了,方才看了道门二宗主的丑劣行径,实在令她忍无可忍。思忖片刻,她已下定决心,道门既无可恋,就由得他们自去,自己独善而退吧。只待了却此间事,她便寻一处清幽之地,与心上人共伴山水,隐居世外。

生死一历,思翼还有什么看不开的。若是在半日前,要他叛出道门简直势比登天,现在既然师不为师,徒又何必为徒?他浅笑答道:“你不肯对华阳出手,便交给我吧。师师徒徒,恩恩怨怨,如是而已,我心无愧。今日之后,你我若能活着,便一同走吧。”

言毕,思翼挺身而起,因重伤初愈,身子一晃,险些跌倒。薛蓉待要伸手相搀,却见思翼早已挺直腰身,大步而去。流波仙子展颜一笑,只觉将一生托付此人当真不错,便也直奔那景阳而去。

且说青简会斗景阳真人虽是偷袭,也要凭真本事才行。他刚满二十岁,修道方十年有余,对面之人却是震烁道门数百载的一宗魁首,而今更是顶现金莲、全力相拼,实在是力有不逮。

其实景阳真人哪里好受。最初被青峰偷袭得手,体内异种道力真若利剑游走,将他体内经脉搞得一团糟;才要运法诀调息,又被那臭小子弄得不得安生;最后还被那不知是何来历的古怪碧芒逼得使出保命绝技“金顶宝莲”,不仅消耗甚巨,体内伤势更是由于缺少压制,恶化极快,也许不久便要不支吐血。他景阳真人是道门高人不错,可也不是不死之体、不怀之躯,肉体伤势过重将来就只能以元神修炼了,那算怎么回事呀?景阳老道一咬牙,将一口鲜血化作飞剑喷向青简。

眼见一道赤色剑虹直射而来,青简也不管是否难看,就地一滚勉强避开,随手抓起一把沙砾丢向老道。

这位法宗宗主顾不得躲闪,急急念动法诀将金莲收回,却因收得过猛,又狂喷了一口鲜血,再加上那一把沙子粘在道袍上,实在是狼狈至极。景阳表面上看来吃了大亏,实际却并非如此,现在不必倾力施展“金顶宝莲”,以他的道力,一面调理伤势,一面依靠众多法宝与青简游斗,就算看起来不怎么光彩,但已是稳胜不输。至于面子什么的,没了命要面子干什么?

只见混元锤、金翅梭、凌霄剑、火焰绫被依次丢出,一时间光华四射,诸般道门法器飞在空中,轮番攻向青简,直逼的他连连躲闪,满地翻滚,战况急转直下。

恰在此时,薛蓉持绝龙神剑赶到,毫无花巧地当空劈出,长达数丈的青蓝色剑罡二度出现,直如星河倒卷、怒龙临世,锋芒之盛锐不可当,只当空一绞,便让那些只凭本性攻击的道门法器化作废铜烂铁,坠落尘埃。

景阳刚刚逼退青简,正待靠那些法器抵挡一阵,自己好退在一旁调理一下不堪重负的肉身,这还没等喘口气呢,要命的女煞星偏又仗剑赶来,也真是时运不济。

青简从一块嶙峋怪石后面爬出,歪歪扭扭地对薛蓉一揖,也不说话,飞身扑向景阳,一竹简抽向那张粘了血迹、沙砾的老脸,含愤之下那竹简上的碧色光练竟有丈许长短,显然是在多番死战后修为大进。

在场内的法宗弟子还有八人,此刻也看出宗主并非有意示弱,实在是力不从心,纷纷抽出兵刃法宝冲入场内。这下倒是解了薛蓉之困,毕竟联手夹击一位受伤的师门长辈做起来太过别扭,相较而言,应付这些虾兵蟹将的围攻反而顺手多了。只见她将道门极为寻常的七星步运用的出神入化,暗合天地玄妙易理,身形直若穿花蝶舞,毫无半点滞涩之处,竟是凭借一人之力围困住八位修为不低的法宗弟子,隐隐还占了上风,实在是道门之中千年难遇的奇才。玄宗和术宗的弟子心中暗自钦佩,连紫阳、烈阳二人也频频点头,暗笑华阳有眼无珠,将这等良材逼得反出门去。最为尴尬的便是道宗弟子,这位同门翘楚原是本宗的骄傲,现在成了敌人,真不知从何说起,心中对宗主的做法大是不以为然。

景阳心中一沉,已知今日之事绝不可能善了,那混账小子看准了不给自己喘息之机,为今之计说不得只好拼得损失百年修为,先将他击毙才可脱此困境,与道门争雄之事只好以后再说了。当下他逆运虚合法诀,将多年修习的道力散入奇经八脉,宽大的道袍似被注满了气的皮球,一下子涨起来,乍看之下甚是滑稽可笑。可看了那老道身后由金光形成的三丈法身,青简可是无论如何也笑不起来,这老杂毛要玩命了,自己也不知能不能躲过那全力一击。

竹简带着碧色光练刺入金色光幕,只进了三寸便再难前进。景阳微微一笑,抬右掌按向青简顶门。眼看胜负已见分晓,却不料老道的笑容突然凝固住了,右掌停留在青简顶门上方半尺的地方,一动不动。青简原本古铜色的面颊上如同染了一道金霞,双目圆睁,脸上神情极为古怪。

“太上化虚诀!你怎么会……”这句话也是景阳道人一生中的最后一句话。一言未尽,法身后的金光转为碧色青芒,肉身现出夺目华光,转瞬化为千万光尘,随风逝去。

此一役结束得极其古怪,原本青简败定的局面片刻调转了方向,景阳道人反而神形俱灭,实在是出乎意料。法宗门下众人见此情景,早已无心恋战,四下作鸟兽散。

薛蓉也不追赶,由得他们自去,转身来到青简身边,才要问他如何取胜,却猛然抬手向其肩头拍去,口中轻叱:“醒来——”。

这“醒神静心咒”本是道门用来惊醒为邪魔所惑的弟子,此刻用得正是时候。青简刚才运起自创心诀之时,再次进入了那个由七彩光华形成的水纹境界,正当他将身心沐浴其中时,一股强大的水流汹涌而至,在平静的水面形成巨大的漩涡,将他的魂魄灵识卷入其中,眼看即将溺毙,忽然被薛蓉唤醒。

恢复神智的青简满头汗水,只觉得后怕,忙躬身向薛蓉深施一礼,口称:“多谢姑娘二次救命!”突然又似想起什么,急急问道:“那景阳杂毛呢?”这一来,反倒搞得薛蓉一头雾水,三言两语将实情告知,青简自己也是不明所以。

二人顾不得在此事上再做纠缠,举目望向青峰、华阳二人,却见那边自有一番惊人景象。思翼在一边抬手招呼,见二人疾步而来,苦笑道:“这二人也不知用了什么宝物,外人根本差不进手去。我的‘裂天弓’就算只剩下六成功力,也有开山裂石之威,怎料根本无法穿透那层古怪的气流外罩。”

薛蓉把青简将景阳道人打得形神俱灭之事告知思翼,一时唏嘘感叹,不由得对青简刮目相看,原本以为只是个胸怀坦荡、疾恶如仇的青年弟子,本事并不怎么样,如今倒是很有些高深莫测。

“青简道兄是否知道令师那仙宝是何来历,竟能与道门青麟旗分庭抗礼,难不成真是那镇星?”思翼大惑不解自是常情,除了道门有数的几人,即便是他和薛蓉对镇星所知也只是一知半解。

青简手中摆弄着竹简,轻轻拍打着面颊,凝神想了半晌,最后叹道:“也许师父真是有心为这镇星而来,只是此宝得来想必不久。说实在话,这老道士也让小爷我吃惊不小,平时见他稀松平常,这些年来什么也没教我,不过随手丢来几本破书而已。”

二人一贯身处名门大派,长幼尊卑的礼数从小印在脑中,最初听得眼前这个神秘的少年如此称呼其师,觉得奇怪之极。然他二人也是洒脱之人,对这些细枝末节也不在意,反觉这师徒二人定然极为亲近,不似道门之中看似恭敬,心中如何便不得而知了。礼节呀,礼节,到底有什么用呢,如果不是发自内心?思翼、薛蓉相视一笑,只觉这些年来总算明白循规蹈矩也要有个限度,师们尊长又怎能抹灭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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