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曲 聚首(1 / 2)

 墨峰碧树,苍天浮云。

远观盛青山巍峨耸峙,绵延无际,颇具气象。尤为令人称奇的是,几座主峰雾隐霞盘,状若五指,只不过中指略短些罢了。

平乐县并不算小县,只是与这崇山峻岭比较起来,自然显得小家子气,——毕竟人力与天地之伟力相较,实在是有些微不足道。称之为深宅大院前的小石墩,已是夸大的溢美之辞了。

没读过什么书的猎户们心里也明镜似的,盛青山上绝非处处可去。凭一己之能,到力所能及的半山林间捕些野物养家糊口,这才是他们该选择的生活。

不信邪的是县老爷刘颂德,在他眼里,不就是个山头嘛,只要除去心中惰性和怯懦,抱着对皇帝陛下的无比忠诚,怀着坚定不屈的意志,没什么地方是去不得的。当然,亲身实践这一理念的人不会是他自己。永远将自己的立场正当化,毫无愧疚地利用掌握的权力派遣他人身赴险地,自古以来就是身居权位者头盖骨下埋藏的信条。

“一群蝼蚁草民,上一趟家门口的小山头就互相推诿,忘记了陛下的恩泽和本官的教化,实在是一群不可救药的低等货色。”

原本该是满腔愤恨与不屑的口气才对,不过由于身处醉红楼头牌的枕榻之上,锋芒化成了懒惫、低俗和挑逗的混浊体。

“大人真是忧国忧民,连闲暇消遣时也不忘了公事,可要注意身体才是。”

如果用清水将甜得发腻的衬料涤去,倒可以说是银铃般清脆的女声。低垂的浅粉色帷帐晃了一下,缝隙里渗出*的瘴气。

“你家刘老爷我的身体不好吗?哈哈,小宝贝儿,待会儿就让你见识见识爷的厉害……”

所谓的公务繁忙,大抵上就是如此,至少是近三个月来每日均无例外。刘颂德貌若豚鼠,形容猥琐,却自称是风liu人物,——仅依照“风liu”一词的负面解释,堪称贴切。四十有三的他,看起来至少要老上二十岁,整个是风烛残年、随时要归位的架势,偏偏极为好色,县里的师爷倒有一半的功用是专为其采买补药。街头巷尾对县太爷的禀性无人不知,能够被心甘情愿地掩住耳目、对此劣迹一无所知的人,也只有前来考察吏治的巡检之流。

如今已是三月末,严寒退去,炎热未至,正是最舒服的天气。连续十几日晴好无云,至少直到片刻前还是如此。眯缝着黄褐色的浊目,嘴角垂涎的刘颂德瞧着枕边温香在卧,暖玉横陈,心情和天气一样晴好。

全无预兆下,天地猛然变色,整个平乐县仿佛被一下子罩在黑锅里翻炒,名为漆黑、颠簸和灼热的三位恶客不期而至。眼下还未到掌灯时分,失去了夕阳余晖庇佑的房间内顿时伸手不见五指,全身赤裸的“豚鼠”被上下剧烈抖动的床铺弹起又落下,重重地砸在地板上。就高度而言,根本不致摔死,谁料一旁立着的柜子醉汉似的扭摆了几下,正扑倒在县太爷的头颅上,红色和灰白色的劣质颜料蜿蜒四溢,绘成一幅古怪的图案。

“啊,救命啊,死人啦——”凄厉的哀嚎发自滚落于地,目睹死尸的醉红楼花魁之口。与其说她是为死者哀,不如说是怨恨为何这等倒霉事偏要和自己扯上干系……

※※※

如此异相绝非雷雨地震所致,这一判断在相当长的时间内都未被平乐县的普通百姓接受。说来也不能怪百姓愚昧,毕竟普通人与道法仙术处在两个完全不搭界的域地,见识差些无可厚非,倒是白白便宜了泥水匠和香烛杂货铺,——倒塌的房子当然重盖,地震、惊雷要酬神是风俗。一番折腾下来,轻伤者甚众,好在重伤甚至丧命者也仅有刘大老爷一人,正是所谓的“有惊无险”。那么到底此事的罪魁祸首是谁呢?

且说一个时辰前,盛青山中指峰下一处谷地被一个巨大的黑色光罩整个掩住,紫黑色的电光上下流窜,发出噼噼啪啪的细密轻响。原本此间的林间鸟鸣改换成死寂的魔域一般,没有半点生机。

内里的情形与外面截然不同。数百位面目丑俊不一,袍服配饰各异的怪人分散成十数堆,或奔走忙碌,或窃窃私语,吵杂的如同赶集的闹市。以貌取人固然不可靠,可当你面对这一干人等时,“凶人恶徒大聚会”之类的评语顺理成章地涌入脑际。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被道门、天微派、仓元山,玉鼎教、虹映坊等正道指斥为“邪门歪道”、“穷凶极恶”、“必要灭之而后快”、“诛杀之,即为造福苍生”的人物中,有不少均在此现身,堪称百年间最壮观的一次“臭味相投”。

话又说活来,作恶和习练“邪法”与生得丑陋没有什么必然的关联,倒是那股子任意妄为、无所顾忌的气质才是货真价实的标签。以如今站在一处高起的石台正中高谈阔论的人物为例,那一幅皮相和衣着也绝不含糊——面如冠玉,唇齿端正,三绺须髯,青布文生袍,很有些鸿儒雅士的翩翩风度。差就差在一双冷澈又充满嘲弄意味的眸子,看在眼里顿觉心惊,直似刀剑迎面,随时会性命不保。单就这样也罢了,偏偏令人臣服的王者霸气有若实质地扑面袭来,反叛或忤逆的幼苗未及生长即遭连根拔起。

不过,无论其是否具有霸者的资质,至少到目前为止他商无客只是一个中等门派的门主,说出下面一番话很难激起广泛的拥戴。这与言论的正当性或是合理性无关,有时候立场的强弱才能决定谋略被接纳的程度。

“正道的杂毛们标榜脸面,联手时顾忌多多,以我们的人数优势,诸位何妨暂且撇开旧日仇怨,合众人之力重挫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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