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腰,少年长身而立,白衣猎猎,长发飘扬,剑光熠熠,好不威风。
当空里,狂风怒啸,愁云翻滚,六道灼目的银色光瀑湍流而下,绵绵不止,若非被一道冰蓝色的光幕托起,只怕已将半个山头削低几尺,更何况是血肉之躯。
且说清辉持冰麒灵角勉力抵住天雷,渐渐力竭之际,忽闻许久未现的腔调在耳边响起:“小子,你在忙忙碌碌地折腾什么,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莫不是遇到为难的事了?”
清辉只觉昏沉沉地仿佛随时都可能倒下,只能强分出一点灵识探向识海,寻思了片刻方惊问:“列,你这就复原了?”一向元神遭受重创的少年仙人列都只是寄居于紫府一隅,静息调养。像这样主动放出灵识搭话还是头一回。
列轻笑道:“复原还早,现在不过小有进境。倒是你,体内的仙灵之气空空如也,看样子对上劲敌了。何方高人当前,本前辈这里不吝指点你取胜之道。”
“老-人-家!”清辉没好气地应道,“要摆架子也得看时机,再迟片刻房东若被雷劈死,您老只能去做游魂了。”
“哦?”
“老道士火气旺盛,引下天雷,六道齐发,我怕是顶不……”
清辉的丧气话才讲到一半,便被列的调侃打断。
“六道天雷?我还当是万雷法诀呢。雕虫小技而已,什么人厚颜至斯,就这些拿出来丢人现眼?”
“好个雕虫小技,嘿嘿,”清辉猛然将灵识的调门扬高,催促道,“有主意快说,要不您老只能留待晚辈投胎后用了。”
列依旧是一副从容不迫的作派,悠悠叹道:“破解之法不少,偏偏你修为太浅。我这法子自有施用之机,届时脱险之道不寻自现。”言罢,居然又杳然无踪,没了下文。清辉无奈只得打起精神,将信将疑地期望能熬到那劳什子的“施用之机”。
自古以来,多感叹岁月匆匆之人甚多,而祈愿时光快些流逝的人也不少,清辉此刻的心境即是如此。支持了多久已经记不清了,手臂早已失去大部分知觉,唯一的感受只是——无尽的沉重。年幼者的状况更糟,不顾劝阻硬要替手,结果清辉得到了半盏茶的喘息,黑衣少年则栽倒在地,昏迷不醒。
时间缓缓爬行,身上每个骨节都在天地的巨力下发出呻吟,针刺般的阵痛渐渐模糊,那是脱力后麻木的结果。眼前景物转动,灰蒙蒙的帘子垂下几次,又被生生拉起。终于,白衣少年脚步踉跄,手中巨剑软软地垂下,身子斜着向后仰倒。就在那一刻,他依稀见到对面广庐道人嘴角淌出暗红色的细流。趁着最后一丝直觉未失,清辉倒下时将右臂圈向怀中,只因卿琅躺在那一侧,也许会被掉落的冰麒灵角砸到……
白衣沾尘,长剑落地。一时间,九天落雷失去阻挡,恰如出海怒蛟狂吼着扑向地面。正道众人大多面露喜色,不管真实心意如何,广庐子人前大显神威,总是颜面光彩的好事。邪道一干人等却像心中打翻了五味瓶,各自打着如意算盘。至于那些藏匿身形的看客,除了传闻中出世的仙宝,余者只被当成正事前的耍子。
“天雷劈人要比那法场上名目繁多的死法稀罕多了,倒要看清了回去说嘴。可惜了两个上佳的生魂不能用作祭幡,白白废掉了。”隐在百丈以外土坡上瞧着热闹的枯瘦老头面目阴暗以致形容难辨,眯缝的鼠目中射出两道精光。
一个不知来自何处的娇声柔柔入耳:“血叟老哥一把年纪,蹲在这里风餐露宿,岂不疲惫,还是梦中寻乐的好。”淡雅的幽香飘过,邪道中名声极恶的“血叟”只觉颈间先麻后酸,而后无力地垂下了那双自称“只以活人温血浸润滋养”的枯爪,瘫软作一堆烂泥。
在他身后,“飞虹赤练”华彩衣裙带飞舞,娉婷而立,纤细的指尖捻着一根闪动着青蓝色幽光的勾魂针,顾盼间双眸寒芒隐现,端得是光彩照人,也邪气逼人。飞鸿仙子瞧了瞧地下挣扎扭动的身影,冷笑道:“三百年来,除了变着法子杀人取乐,一点长进都没有。能死在本姑娘手下,没让你那些仇家逮到,已是老天爷厚待了。”当下凌空一指,一道剑气激射而出,穿过血叟的顶门,溅起零丁尘土。
随手灭了恶名昭著的血叟,华彩衣却仍面无喜色,抬手理了理云鬓,遥遥望向洞口,怅然自语:“不知小顾那边有没有扎手的。刚才这十几个浑水摸鱼的竟都稀松至死,早知道如此,留着他们也无妨。反倒是道门的牛鼻子火气越来越大,对付个小孩犯得上用六合本雷诀吗?也不知是哪个师傅教出来的,那两个小子资质不错,可惜了……看来得跟小顾打个招呼另觅时机了。”
人人都笃定天雷劈下二人必定丧命,恐怕连有名的“戒赌如命”汤九公也会忍不住在自家赌坊门口大吼一声“谁敢赌天雷劈中而能不死,老子一赔二十跟他玩”。殊不知这绝不可能发生之事,就当真在众目睽睽下上演。实实在在,明明白白,但没人敢相信——
那奔涌而至的天雷轰击下缓缓起身的人影,除了发髻稍显凌乱,竟是安然无恙。
众人都有些犯傻,根深蒂固的常识一时间龟裂崩塌,异样的虚幻迷雾萦绕脑际,人群中响起“怎么可能”“不是困梦吧”“简直是开玩笑”“莫非那几道天雷是障眼法”的惊叹。
作壁上观的人们呆愣多久是他们的自由,可身为对手、奋力丢出撒手锏的广庐道人没办法仅仅抱着看新鲜的立场安心自处。一想到要遭受连天雷都不能伤分毫的怪物将施加怎样苛烈的报复,广庐道人心中的恐惧便增长几分。他哆嗦着用袍袖擦抹着嘴角的血迹,强压心中翻腾的恐惧,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手中紧握的紫电剑光华远较先前暗淡,不过现在那是他唯一一丝勇气和矜持的源头。
滚滚天雷依旧如瀑倾泻,那一身白衣的少年修士身处其中却泰然自若,仿佛只是浮云掠过,煦风微拂。他一手轻轻拾起落在地上的冰蓝色巨剑,一边小心翼翼地扶起幼弟,漫步前行,直逼向已噤若寒蝉的广庐。
“你……你待……怎的……”
望着少年修士冰冷得令人僵直的目光,广庐被其中浓烈的杀意慑得舌头打结,挤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知觉已经渐渐恢复,卿琅迷迷糊糊中只记得一道精纯无比的灵气自背后传来,瞬间游遍全身,受的伤就好了大半。当他抬眼端详身边扶住自己的人时,却禁不住错愕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