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里月冷星稀,身畔彩裙佳人款步而来,此情此景看在一众男子眼里本该是个足以吟诗作赋、心驰神往的诱惑。但此刻盛青山中指峰古洞前的男子们却无暇附庸风雅。可不是么,地上躺满了半死不活的同道僚友,前有雷煞这般强敌面前驻立,身后不请自来的佳人又是个招惹不起的人形催命符,心情会好才是神志错乱呢。
“飞虹赤练”华彩衣这妖女出现之前,正道七人本有合击处在包围中的雷煞之机。最终仍未出手的原因并非缺乏当机立断的谋略,而是对手忽然展露出数倍于先前的气势,沛然鼓荡的灵力源源不断地自身上怒射而出,激得周遭气流飞卷成道道金芒逆窜的漩涡。
依常理而言,若非本人功力高绝,真元浑厚异常,这等自内向外催发灵力耗损最剧,且难以持久。雷煞为人精明,不似突然发癫徒作自杀之举,那么解释眼前境况的理由只能是……如今的他才尽数发挥实力,之前不过是掩饰锋芒?
七人惊疑难断时,合击良机已逝。待到华彩衣甫一现身,即以雷霆手段摧垮邪道众修士,前后不到半盏茶的光景,其间固然不乏投机取巧之嫌,但其心思之敏,手段之高,处置之狠,仍顷刻震慑全场。正道众人再要各个击破已是妄想,“飞虹赤练”发出的丝丝气机隐隐锁定众人的一举一动,一旦全力攻击眼前之敌,背后就难保会遭受何等绝命一击。
华彩衣笑语嫣然移步前来,正道七人的包围圈顿时成了尴尬的腹背受敌。古长留与简怀谦对望一眼,当即退在一旁。其余五人亦非愚者,纷纷飘身移位,放弃了徒劳无功的包围之举。
“小顾,你还真能虚张声势。歇会儿吧。本姑娘先跟这些老友阔别多年,叙叙旧也不错。”
华彩衣闪身来到近前,不经意地抬手将一道灵符打入顾思言体内,一闪而没。思言方才长出一口气,急忙收了法诀,额前布满细密的汗珠。才过片刻就耗损了六成真元,那份虚张声势可不是这么容易做的。
顾思言心中只觉后怕,暗道:这狗屁的昭华诀也不知道是哪家混蛋搞出来的自残法诀,除了逆运道力、自散灵气搞些唬人的场面,根本一点实效也没有。要命的是此诀一经施展,便像走火入魔似的大散紫府内苦修的灵元外,耗损百年修为直如丢弃废柴,毫不吝惜。等到后来自己发觉不妥,欲待收功时,早就身不由己了,那种令人绝望的感觉恰如狂奔下山时收不住腿脚,而等在眼前的偏巧是无底深渊。倘是这位传授自杀法诀的姑奶奶再晚来一会儿,恐怕自己不用等人动手,就得散尽真元,变成具干尸。该不会这女人早就存心让自己难堪吧……
后怕归后怕,咒骂归咒骂,要是没有这招虚晃一枪,硬撑过七人环伺,现在的雷煞八成不是重伤就是归位。正道众人不了解底细,思言自己却清楚得很,七人中至少有四位极难缠,便是一对一也无胜算,唯有非常之策方能维持短暂的平衡局面。动这种鬼心眼儿能盖得过这位姑奶奶的,天下还没几人。
话是如此说,思言心中的疑惑仍旧不少。“飞虹赤练”与师门有些渊源,思言本人与这位人人头痛的仙子也有过几次往来,知她不是多事贪宝之人。洞中宝物纵使再了得,她也未必会孤身犯险,趟这档子浑水。就看她能随身拿出“玉皇盏”这等级数的至宝救人,就知此女手中绝不寒酸。既然如此,她又为何前来呢?偶然从只言片语中察觉她似乎是为了还某人一个人情,至于能使得动华彩衣的人是何方神圣,思言可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这位彩衣仙子修为如何,他多少知些根底。若能让她躲在暗处,逐一收拾掉眼前七人或许有五成胜机。如今换成正面对敌,要想死磕仓元山掌门、玄宗灵合子、法宗明元广庐二道、天微无方公子一众人等,实是痴人说梦,当今天下没人有这等功力。早知如此,一向心思诡巧的飞虹赤练为何定要置身于必败的局面呢?
心里揣摩着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思言不忘抓紧工夫调息恢复。倒是一旁华彩衣好整以暇地与仓元山掌门安道中叙起旧来,不过所谓的“叙旧”并非意味着共同追忆流逝的美好时光,恶形恶状地互揭对方糗事成了此时言谈的主题。
“安老头,偌大的年纪何苦贪心不死?当年邵玫谷的一巴掌还是抡轻了,没挨出记性。放着好好的掌门不作,带着一帮后生跑到荒山野岭来挨揍寻死,真是好雅兴。”
处处奚落的冷言冷语被华彩衣以婉转的语调娓娓道出,悠然悦耳得如在耳际曼声浅诉,削弱了不少应有的火yao味,却凭空生出几分迷靡。
安道中平日里一直是副笑眯眯的模样,要不是刚才同道遭袭时颇有几分怒容,大概旁人会以为那副不怎么中看的笑脸是天生的面具。丑容、怪声、异服,平素邋邋遢遢,单从外表看来,火德真君实在难博好感。不过凡是跟其有些往来的后辈却对这位素来利言毒语的仓元掌门颇多赞辞,只因他为人大度直爽,不计较那些鸡毛蒜皮的繁文缛节,遇到为难事时上门相求也极慷慨。总而言之,无论其门人弟子还是他派后生,都不怯于这位视礼节威严如无物的长辈谈笑打趣。他这种性格能当上一派之主算是异数了。至于当年为何能在两位师兄仍在世的情况下,让这个不起眼的弟子跃升掌门,多年来正道中传闻不少,大多险恶难听,安道中从未发表过直言片语,闻言只是笑笑了事。日子久了,传的人也觉无聊,便不了了之。
谈及这位正道大派掌门的修为,只能用不过不失来形容。五百年间没胜过什么强敌,即便是个二流的敌手也赢得勉勉强强。倒是两百年前仓元山出了一位才华惊世的青年弟子,后来不知为何突然销声匿迹了。仓元山对外声称是练功时遭外敌打扰走火不治,私底下有些流言却称此人实是被清理门户,亲自出手将其降服的正是火德真君。闻言者大多一笑置之,因为在当时看来这位青年弟子的修为近乎不可思议得高明,连道门四宗的顶尖人物也极为忌惮,遑论身为掌门却修为平平的安道中了。
关于这位仓元山掌门的另一件逸闻,可信度却相当高。那还是他刚刚继任掌门的第二年,修道界忽然传出仙器出世的消息,状况与今日有几分相似,所不同的是仙器出世之地恰在芳曼苑。如今早已荒废的芳曼苑当时正是风头极劲的两位女修士所在的清修之地。“芳华”邵玫谷,“曼华”陈小唐,不仅修为不俗,而且均是绝美的女子。偏偏两人生性冷淡,不喜与外人往来,故此芳曼苑所在的谷地从不欢迎外客到访。邪道自是没什么顾忌的,只是接连百余次硬闯芳曼苑,最后竟无一人囫囵着出来,缺肢断臂保住性命算是幸运的。正道之人总要顾及点身份,拜帖送进去几车,得到都是一个字——“滚”。
最后,正道的耐心被磨平,索性拉下脸面硬闯。冲在最前头的就是安大掌门。刚一入谷,迎头撞见“芳华”邵玫谷,这位彩衣佳人只一巴掌就将这位一派之主扇了个筋斗,肿者半边脸瘫在地上,丢人丢得无以复加。目睹此事的正道修士足有百人,目瞪口呆而后掩面失笑是理所当然的反应。事后虽然碍于仓元山之名避讳不提,可是撇过来的眼光就含意丰富了。
事情闹到这份上,最终安道中的掌门之位却奇迹般得以保全。不少知情者笑他好狗运,要不是所谓“芳曼苑藏宝”被证实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各派都被当成猴子耍而急于追查造谣者挽回颜面,安道中也不会如此轻易过这关。
这些年来,仓元山的后辈弟子中着实出了不少奇才,加之后山隐居的几位耄宿坐镇,仓元山一脉的威名倒也未曾堕落。身为掌门的安道中自身修为似乎还长进了不少,刚才一手“醒魂清音”换在五百年前是绝对使不出来的。各派弟子对其非公开的评价是,修为比起一般弟子甚至其他小门派的掌门都高明很多,但与正道五派、道门四宗的顶尖人物相比又显得不在同一水准。一言以蔽,就是“忝居于正道五派魁首的末席”。
眼下“飞虹赤练”华彩衣重提其生平最为知名(可惜是恶名)的一战,饶是生性倦惰的火德真君也不能不加反击。
“嘿嘿,华毒女果然口比心毒。被人骗光了家底也有几百年了,心伤还没平复吗?身边这位什么雷煞的,莫非是新宠?敢情老太婆的口味已改,吃起嫩草了。常言说,沐浴爱河的女人性子会温柔许多,到毒女这里果真行不通。不愧是常理之敌!”
顾思言听着牵扯自身,就要分辨,却被华彩衣抢先开口道:“本姑娘的眼光自然错不了。小顾就是本姑娘的家臣,怎么看都好过你这个一无是处的糟老头。白白糟蹋了大红的衣料,听说自从你改换这身装扮,虹映谷的小丫头们都不怎么穿红裳了,你才真是布商公害呀!是不是当年老脸红肿,想要加以掩饰?姑娘我神目如电,安老头你无处遁形。”
“虹映谷的姑娘们又不是一千岁的老妇,穿不穿红衫都是风姿绰约。不比那些宁可损失百年道行也要维持一副皮相之人,如此呕心沥血到头来只能做个怨女毒妇。”
听着两个修道界名号响亮的前辈高人居然像小孩子一样兴致勃勃地揭短拌嘴,一时间众人脑子里都出现了断层。好在听众不过几人,应该不会到处宣扬,否则修道界八成会多出两个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