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曲 迷离(1 / 2)

 命中可有定数?是非可溯因果?冥冥中似乎有操控者出没于世间无数的纷争和困扰,将一切导向似曾相识的轮回,它被称为“人心”。人不同,心同理。人心难测,人心却也可测。

清辉静静放下手中玉简,脑子里满是当日冰洞前的激斗,有些是亲身所历,有些是华彩衣在玉简中讲述的。

清辉心思灵敏,自幼又历尽坎坷,遇事不会只看些表面热闹。此次他身入冰洞,起因本来是他听了那个名叫庞勇的猎户所言,偶然兴起的念头。可事后想起来,其间蹊跷之处不少,依稀像是被人设计好了一般。

首先,那个他们雇的车夫老张就透着古怪。华彩衣灵识可探至百丈以外,老张跟得虽然小心,也难免露出些蛛丝马迹。华彩衣本来不知他是清辉雇来的车夫,但当时发觉一个没甚法力的“常人”鬼鬼祟祟一路跟来,心中好笑的同时,也想看看他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路上,华彩衣形如流云魅影在老张身边悄立过几次,除了一面样式古怪的铜牌,也没见他拿出什么值得一哂的玩意儿。原想着事后抽空抓他来盘问一番,后来事态紧急,也顾不了此人下落。

华彩衣在玉简中寥寥数语带过此事,并未深究。如果不是她随手留了老张的虚像,清辉也一直被蒙在鼓里。如今想起一路从朗西雪原而来,身边竟有这等人物时时监视,又怎能不心惊后怕?

清辉不是粗枝大叶之人,雇车前还特地加了小心,生怕旧日仇家暗算,经人介绍老张在此地赶车十几年,才放下心来,不想仍是着了道。一个能隐忍十几年成为暗探的人盯上自己,其背后的势力之庞大隐秘令人不寒而栗。

不仅如此,当日在洞中遇见的那名行踪诡秘的黑衣女子又是如何得知此地,又为何而来呢?以其身手,即使不能与薛蓉这等绝世高手并论,也颇可观。她似乎与后来遇见的正邪两道不是一路。

那冰宫为上古仙迹,诸般神异倒也在情理之中。列和冰麒曾和他提过一些机关阵法。据华彩衣所说,之后入洞寻宝之人最后都发了狂,极可能是他们无意间触动了什么厉害禁制。不过说到藏宝,清辉与卿琅在里面小住半月,哪还有什么仙宝?守在洞口的正邪两道象是听了什么传言,赶来抢夺一番,到头来偷鸡不成蚀把米。

照理说,最先得知仙宝出世的人不大可能四处张扬,那么又是何人出于何种用心弄得尽人皆知呢?只瞧他们那副闻宝眼红的嘴脸,就知他们绝无与众同享、共参大道的胸襟。

此后一战,自己兄弟二人几历生死。说到付出的代价,简直惨痛。卿琅中毒被擒,生死不知;列为救自己,度元神入凡体,最后受了重创,现在沉睡于“玄隐境”辟出的一块空间内;冰麒借灵角与自己御敌,虽然自己受伤昏迷后灵角仍能自行收回,冰麒魂魄无损,但这几日自己以“通灵境”探看,发现紫府内那片冰蓝色的流动暗淡不少。

身中“齑灭箭”后又能离奇康复一事,薛蓉曾向自己询问缘由。清辉因早有承诺,只好推说不知,心中却明白必与寄宿在体内的两个灵体有关,眼下无法向他们确认,唯有将心中感激之意多加一重。

一人无能,身边数人受累。清辉苦笑,自己曾煞有介事地给人承诺,到头来除了靠人相助保命,又作了些什么?冰冷的无力感化作细针,刺痛着每寸皮肤。

再想到华彩衣受薛蓉相托救自己一命,绝不可能是闲来无聊下的消遣。清辉几次试探用意,二女都没有明言。他不担心二人有何图谋,反倒隐约担心二人如有所求,自己大半是无法做到的。欠下的人情债难还……

千头万绪在心中翻滚,清辉一时觉得头脑昏昏沉沉。勉强打坐调息几个周天,神志才清明些,正要拿出华彩衣所赠的奇宝“镜花”揣摩用法,门外传来的脚步打断思绪。清辉收好铜镜,正襟端坐,待客而来。

青叶门中大多弟子出身寒门,对世俗礼仪懂得不多,但也有几人特殊,眼下来访之人就是如此。

轻轻的叩门声带着舒缓的节律,声音清爽明快。

“言公子可在?方和奉师命求见。”

方和,清辉的脑子中出现一个明晰的形象。他与方和没见过几次面,更谈不上交往,但对于此人印象极深,原因很简单——方和的样貌与卿琅有七八分相似,连说话的声音都相差无几。方和的师父本为薛蓉之夫思翼。这些年思翼不在昆舆山,方和就暂跟随薛蓉修习。方和口中的师命,此时便当是薛蓉之言。

开门让客,一番标准的宾主之礼过后,二人落座。多年未用的礼仪应对,清辉仍能作起来得心应手,幼时的家教功不可没。看谈吐举止,方和大概也是出身名门世家,在青叶门中算得上异数。

“言公子,这卷‘归元三绝’是家师手书,命我交于公子。内里所载是素日修习心得,或可有益。”

清辉双手接过,心里感激。这区区十余页工笔小楷只怕是修道之人梦寐以求的东西。纸上墨迹新鲜,显然写成不久。

诚心致谢后,清辉一转话题:“方兄弟如不介意,可直呼我名。‘公子’一称旧日也许名实相符,如今都属云烟。”说这话倒非全是客套,家破人亡后还顶着“公子”的称谓,除了薛蓉唤来尚能顺耳,余人叫起来让他觉得带着几分滑稽。尤其出自眼前之人的口中,恍然间愈觉错乱。

“那小弟就僭越了。”方和心领神会,改口道:“言兄,家师之意除此卷上所载,青叶门中的典籍大多在‘知章阁’,若有需要也可入内观看。”

清辉听得一愣。各派功法皆为不传之秘,这本是常识。薛蓉救自己一命在先,又传功在后,现在连青叶门典籍也任凭阅览,一份恩德造就之意自不待言,但未免太厚了些。

方和接着道:“日落时分,家师邀请言兄在阶云亭小叙。”

清辉点头答应。伤势渐已痊愈,离别之日将近,该揭开的终究要交待清楚。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交待完来意后,方和没有立即告辞。二人捡些海阔天空的闲话聊起来。

清辉借机仔细打量方和。方和年纪不大,少年模样不是修习道法的结果。眉眼清俊,身姿秀颀,玉质天成,与卿琅果真颇为相似。但不知为何,清辉渐渐觉得两人全然不同。卿琅举止乖巧,爱恨极分明,聪颖中透着几分狡黠,虽然往日也独自捱过许多艰难,性子中的执拗顽固令对手头痛,但骨子里对身为兄长的清辉有种依赖。方和则有种超乎年龄的成熟,或者说是刻意要作得成熟稳重些,眼神中时时透着对过去某段经历执著,仿佛背负着必须要履行的责任,即使用尽手段、拼尽所有也不例外。清辉并不讨厌这种执著,相反,他自己的性格中也有类似的成份,至少曾经有过,只不过随着岁月流逝,经历得多了,看得开了。

“方兄弟修道几年?”

“六年有余,时日尚短,加之资质鲁顿,至今一无所成。”

六年,在修道之人眼中不过片刻,但千余日夜又岂是等闲。清辉淡然一笑,说到资质,自己尚属中上之资,眼前的方和则绝对是上上之品。如非自己几次奇遇,即使痴长几岁,也只怕不是他的对手。有薛蓉这等人物教导,百年之后,青叶门必然又有一位了不起的英才。

“方兄弟哪里人?”清辉觉得自己像个官府查户的差役,不过心中好奇,又不能直接问及对方投师前的遭遇,只有旁敲侧击。

方和沉默片刻,正当清辉觉得自己仍嫌问得唐突时,对方以问代答:“言兄听说过虞国八正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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