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青简兄正要认真履行正道公敌的义务,做些让正义之士愁眉紧锁的恶行。”
清辉的这个猜测很快被事实否定。青简出去不足一炷香的工夫便回来了,看样子就算有什么坏心眼,也根本来不及实现。他身后跟进来一个人,蓝衫蓝巾,腰悬古剑,外表虽只是青年模样,但在修道界,年纪一大把却无丝毫老态的人比比皆是,所以一时很难判断真实年纪。来人举手投足自有一股雍容稳重的气度,加上身形颀伟,仪表不俗,不需要佩戴任何锦衣华冠,本身俨然就是散发着光彩的珠宝玉石,正是“夺命剑客”阮飞,天微派简一川长老的得意弟子,曾经的朗国侯门世子,不久前刚刚在修道大会上大出风头。
阮飞把目光投向帐内众人。而数道目光也同时打量着他。
“在下阮飞,见过诸位道友!”
清辉一愣,随即迎上前回了一礼。两人用的都是自梁朝沿袭下来的正统贵族礼仪,在修道界颇为罕用,而在各国皇室和贵族世家中,至今依旧常用于正式的会见场合。言家世代公卿,清辉自幼便已稔熟种种礼仪,自是应对无误。
“道友来访,不知有何事教我?”清辉没有多作客套,双方既非故交,当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看样子对方也不像是喜欢啰嗦闲扯的人。
阮飞神色平静如水,清辉却在回礼的瞬间捕捉到他双眸中一闪而逝的诧异,心知对方对自己的身份起了怀疑,但他不打算刻意隐瞒,言家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身份,或许在心里,自己一直期待着恢复言家声誉的一天吧。
清辉退身请阮飞落座,又要看茶。阮飞浅笑着推辞道:“掌门师伯还等我复命,日后再行叨扰吧。”边说边拿出一卷画轴,道:“这沧波垂钓图乃本门天微祖师真迹。且借与道友一日,还望善加保管使用。”清辉心中一沉,接了沧波垂钓图。
阮飞接道:“本门弟子近日皆忙于论道盛会事务,疏忽了防范,致使虎落峰囚牢内走脱两个魔头。本门已派人搜捕。掌门师伯玄机推演,料定那二人必取道后山,宁烟楼内养伤之人恐受惊扰。道友可执此图前去,悬于正厅,以保安宁。只需过了今日,便自无忧。”个中详情阮飞并未多说,但清辉已听出不妙。
阮飞又道:“据掌门师伯所言,道友手中已有一枚本门的黑木令牌,也是一件宝物,在宁烟楼内更有妙用,道友可择一友人同去,各执一宝镇守于楼内法台,则此楼固不可破。”又仔细解说宝物用法。
清辉暂压下心中焦躁情绪,逐一记忆无误后,尽可能平静地问道:“逃走之人……修为如何?”他原想询问走脱之人的来路,但看阮飞先前语焉不详的样子,估计也问不出个所以然,索性退而求其次。
阮飞微微皱眉道:“若是那二人全盛之时,确是极难缠。”
“可他们现在绝不可能无恙,是吗?”
“不错,那二人在虎落峰关押多年,已是今非昔比,这次强行冲破本门历代高手设下的禁制,便是不死也要重伤。”
阮飞一走,墨石翁便冷笑着站身起来,向清辉要了沧波垂钓图,命费九和朱六收拾杯盘狼藉的方桌后,将图铺展开来。帐内立时起了一阵凉意,耳中恍若闻得细浪翻涌之声,再看图中孤舟一叶仿佛动了一般,在无尽的碧波中起起伏伏,一老翁蓑衣竹笠端坐船头,面目模糊不清,却让人觉得他定是一位与世无争的慈祥长者,心中尽是闲适惬意。若仅依画理而论,这沧波垂钓图不算上乘,单是布局就失了妥当均衡。但众人都是修道之人,自能感到这笔墨之间隐含的玄奥道法。天微居士将毕生所悟凝于笔尖,在天地灵机触动之下,尽情挥洒在纸上,演化一件奇宝。
“你们两个顽徒以为这画如何?”墨石翁似笑非笑地问费九、朱六。此时,除了杜荃还在调息养气,不闻外事,余人都围在桌前。
费九信心满满地答道:“大气磅礴,又不失闲适雅趣,不愧为天微祖师亲笔,不输当世名家。”
墨石翁一脚踢在费大画师的屁股上,笑骂道:“偏要你来胡捧。听青简那小猴崽子在后面嘀咕,也无用处。”
朱六绞尽脑汁攒好的几句谀辞,这下卡在喉咙里,伸了伸脖子勉强道:“弟子粗、粗人一个,不大……不大懂画,只觉画中的粗细乱线与平日所习心法有点关联,竟似指示气脉运行的图谱。”
墨石翁笑道:“还有几分悟性。”费九听了忙道:“弟子发现玄牝指法的起式和终式好像被化进远处青山的笔法中,中间几式却大不一样。”见墨石翁点头,费九脸上有了喜色,不忘向朱六炫耀一番。
墨石翁又问其他人。青简答道:“层层微澜,合而滔天。”清辉则道:“水天无际,在于一心。”墨石翁皆不置可否。问到方和,少年冷道:“图中有杀气。”墨石翁眉梢一挑,叹了口气,让清辉把沧波垂钓图收好。列在紫府内对清辉道:“你那位徒弟天资绝佳,未必是他的福份。”清辉只道:“福祸难测。日后纵有麻烦,我也当担待几分,才不负他拜我为师。”
与清辉同去宁烟楼的人选不难决定。杜荃状况不佳,不宜劳顿;拜兄青简午时要上台比试,分身乏术;费、朱两位热心有余,稳重不足;老神棍似乎对后山有些莫名的顾忌,不知是不是八字不合,因此……
清辉、方和师徒二人出了帐篷,下羽台峰,直奔后山。沿途遇到天微派弟子盘问,出示黑木令牌后,畅通无阻。二人没用飞行之术,不过登云谱身法也慢不了多少,一个时辰便来到了那座不在“天微七峰”之列的后山脚下。
与雄奇的七峰相比,这座后山不高不奇,景致算不上差,但也称不上好,天地灵气没有特别钟情于此,总而言之,相当的不起眼。后山并不是这座山的名字,而是相对于挡在前面的七峰而言,一个约定俗成的叫法。
“上次来时,我就奇怪……”
“哦?”
“宁烟楼内一应器物齐全,收拾整洁。楼外院落有兵器架,据说管书廷接任天微掌门后,仍每日习武不辍,自得其乐,那兵器架上摆放的各式刀剑斧钺均是每日细心擦拭保养。而除了管书廷,宁烟楼平时不见旁人出入,也无仆从照料。再有,宁烟楼周围的禁制厉害无比,很多都是独门手法,估计除了管书廷,天微派没几人有本事设下那么厉害的禁制法阵。所以我猜测管书廷平日里定是常居宁烟楼。”
清辉只来过一次,但道路尚记得清楚。二人沿路而上,不久便远远望见一座二层竹楼,甚是清雅。
方和边走边思考刚才的话题,接道:“可是修道界几乎人人都知道,天微掌门一向在云纲峰的潆泠池畔结庐精修。以往也有在天关峰坐镇的,却很少听说哪一代天微掌门常驻后山。”
“没错。云纲峰灵气充盈,对修道者大有裨益,是为地利;天关峰屋舍壮丽,汇集天微派一众英才,掌门坐镇于此也是名正言顺。可为什么堂堂天微掌门不在云纲、天关,非要躲到这后山来呢?就算是其余五峰也强过此处。修道之人顺应地利、人和,则事半功倍。管书廷一代宗师,怎会不知如此简单的道理?”
清辉的语气越来越肯定。思维的触手在拨开一层层隔阂后,渐渐摸到事实的轮廓。
“昨日你曾说七峰会聚地煞之气,不日即将爆发。管书廷修为已臻大成,天劫降下恐也是这几日的事。倘若他在七峰坐守,待天劫、地煞交汇,莫说他一人吃受不起,连天微山怕都要毁了。他必须另选一地,事先布置,沟通地利,以抗天劫。”
“所以你认为他选在……宁烟楼渡劫?”方和疑道,“那他支派我们来,是何用心?不怕我们做手脚坏他好事吗?”
清辉苦笑道:“我也百思不得其解。适才,青简兄悄悄跟我说,天微派能人无数,管书廷舍不得使唤,单点我们给他守楼,小心有诈。若不是他一语道破,我也想不到此节。”
说着话,二人来到宁烟楼前。手持黑木令牌开道,楼前一切禁制不能阻挡。可还没等到门口,清辉神色大变,猛地将沧波垂钓图塞在方和手里,喝道:“速去把此图悬在正厅。”不等说完,眉心紫芒暴射,冥刀在握,轻轻挥出。刀影如冷月银辉,映耀四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