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缤纷(1 / 2)

 第三纪24年9月,康奈弗德郡,埃拉西亚

我的小镇叫艾伦戴尔,坐落在康郡的最东部,没有工厂也没有熙熙攘攘的街道,只有一簇簇灰砖黑檐的房子聚集在一起。厚厚的常青藤装饰着院墙,被茂密的树林抱在怀里。林中有些老树已经活了几百岁,枝桠交错茂盛依旧,却又少了一份笔直和挺拔。天气转凉时,树叶变成金黄纷纷飘落,在街头艺人踌躇的歌声中,显得非常寂寥。

艾伦戴尔就是这样一个平静的地方。算来算去也只有两个繁华之处。其一是距离我家不远的惠灵顿广场,艾伦戴尔几乎所有节日都会在这里举办。广场的两边是艾伦戴尔仅有的两条商店街,街上可以找到酒店、馅饼店、理发店、裁缝店还有烟草店。周末这里还会举办夜市,人们沿着街道架起一排排的帐篷,在各自的帐篷前出售食品和手工艺品。另一个热闹之处就是赫森斯廷公学。它是东部第一所男女混读的学校。三座红砖砌成的新校舍吸引着众多体面家庭的孩子在这里学习生活。从惠灵顿广场步行到学校要三刻钟。要路过镇上两座老公爵的雕像,沿着一座新建成的铁桥越过宽阔的麦尔河,赫森斯廷就在上游的河岸旁。这条路一点也不短,而且还要与穿过铁桥的列车擦肩而过。但无论我多么讨厌这狰狞的铁东西,它还是准点准时地在艾伦戴尔车站停留五分钟,把邮件、报纸和乘客送到镇上。

春天的时候,大幅刊登着洛德王国骚乱的报纸接踵而至:洛德的工人们拿着武器冲入皇宫、烧了贵族的房子,把他们吊死在绞刑架上。今年夏天,叛乱的工人们占领了洛德的首都;流亡的洛德贵族们也随着送报人一起走下列车,闯入了艾伦戴尔人平静的生活里。镇子里面的人奔走相告,还有不少人特地赶到伯爵府瞻仰他们。我很可怜这些背井离乡的落难人,但实际上这些流亡贵族根本没把镇子人的议论当回事。他们依然能昂首挺胸地在人前走过,对他们视若不见,听若罔闻。不过他们的到来还是成为了学生们最关注的话题,午休的时候大家都喜欢三个五个聚在一起,坐在已经泛黄草坪上谈论这些流亡贵族。

我也不例外,而且我所知的一定比其它人真实得多。因为我最好的朋友杰夫正在和康郡伯爵的小女儿交往。她叫艾玛,是一个皮肤白皙、性格乖巧的姑娘。她坐在杰夫旁边,抱着自己喜爱的佩罗纳诗集告诉我们:“父亲刚刚把两家人送到了首都,他们有亲戚在那里。但是路易斯男爵却不想走。”

“为什么?这小镇能满足他们的生活方式吗?”我问。

“姐姐告诉我路易斯男爵其实根本不用逃,因为他既没有领地也没有太多财产。他的一切都是从他父亲那里继承下来的,现在他也差不多挥霍光了,只剩下那枚勋章。”艾玛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如果他把那枚勋章也弄丢的话,跟一般人也没什么区别。”

“那他还来干什么?”我的另一个好朋友乔纳森问。

“也许他怕了呗。”杰夫躺在草坪上说,“报纸上说洛德人只要看到穿丝绸的人就会抓起来,听说商队去洛德之前都要按照乞丐的样子特地打扮一番……”

“才不像你说的那样,不过洛德确实乱的很。”艾玛被杰夫的笑话逗得笑个不停,“路易斯男爵害怕极了。他说洛德的断头台二十四小时不停地处决犯人。很多人想要他的命,他很多有钱有势的亲戚已经被关了起来,就带着自己的女儿和两个妹妹逃出来了。”艾玛收起笑容说:“他不停地说他们和我家是亲戚,而且是亲上加亲,央求父亲把他们留下来。”

“他是你们的亲戚?”杰夫皱着眉头说:“圣神保佑千万别是。”

“怎么可能会是。”艾玛说:“我的爷爷是农场主,而父亲的头衔是在战场上赢来的。”

“伯爵要让他们留下来吗?”我问。

“留在哪里……我家吗?”艾玛摇摇头:“我不知道,全家人都在为这件事情烦恼。路易斯还打算把他的女儿嫁给我哥哥,但是埃德蒙德已经有喜欢的人了。真可惜,她看起来是个挺不错的姑娘,她刚巧跟我同岁呢……”她的话还没说完,突然盯着我的身后愣了愣。

草坪的另一端匆匆走来一个金发的姑娘,她叫赛琳,是赫森斯廷的偶像,一根头发就价值25令尼。可惜我不是文学院的学生,无法用华丽的词藻赞扬她的美丽。但她的美丽并不局限于她长至腰间的长发、珍珠般白皙光滑的肌肤、或者她翠绿色光彩灵韵的双眸;她的性格安静,任何人在她身旁都会感到自由安然。她很神秘,很少说关于自己的事情,但她对别人的事情却猜得非常准。于是同学之间都叫她“占卜师”。

去年夏天,她突然闯入了我们的小圈子里。当时——作为一个工业家的儿子,杰夫总担心自己和艾玛不般配。于是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个邪门的挂坠。那挂坠害他着了魔,深深地伤了艾玛的心。多亏了赛琳驱走了那挂坠的邪咒,他才能和艾玛重归于好。我亲眼看到赛琳用魔法驱散了诅咒,所以我猜想她一定是个神女或者精灵人的后代,而且——我很荣幸地成为了她的保密人。

赛琳快步穿过草坪,站在我和乔纳森的中间轻声说:“我想你们不介意我加入吧。”她的“光临”让我们四个都吃了一惊。她平时可绝不是一个独来独往的姑娘,因为她周围总簇拥着一群崇拜者。难道她是来为我们占卜的吗?我们心里都在犯嘀咕。圣神保佑,千万不要有什么灾难降临到我们的头上。

“不,当然不介意……”我和乔纳森异口同声地回答。艾玛和杰夫并没有说话,但是他们的表情显得非常介意。

“很抱歉打扰你们谈话,我需要找个地方躲一躲。太多人让我帮忙,我只好逃出来了。”赛琳说:“我想,你们也许是赫森斯廷中最了解我的人了……”我们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这句话中完全没有平常那种神秘的味道,听上去完全只是一个少女的请求而已。好吧——我也承认我所看到的她是一个人人都追崇的偶像,但是忽略了她的孤独的无助,她也许根本就没有像一个普通学生那样享受学生生活。想到这里,我心中那些围在她身边的学生突然都变成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恶魔,把可怜的她围在正中间。于是我说:“当然,如果你觉得烦恼的时候,来找我们就行了,我们总在这里闲聊……”

“可是之前你从没觉得那些同学很讨厌,对吗?”艾玛轻声问。

“最近太多的人问我这里的工人会不会也像洛德王国那样叛乱。”赛琳说:“他们担心自己的家庭会被破坏,所以问个不停,有时会反复问我好几次。”

“那么……会吗?”听到赛琳的回答,艾玛显得非常担忧。

“不会,放心吧。”赛琳说:“如果你相信我的话。”

“嗯……”艾玛点点头,轻轻舒了一口气。也难怪艾玛会担心,如果这里的工人也闹起了叛乱,伯爵府一定会被烧得干干净净。

“可是别的同学不相信你,对吗?”艾玛又问。

“如果他们相信我,我也不会跑到这里寻求庇护了。最近大家都喜欢给自己寻求烦恼呢!”赛琳笑着回答,“你们在聊什么?”

“嘿,对了,乔纳森,我们这几周不是要画人物吗?”我突然想起一个奇妙的好主意,于是我向乔纳森眨了眨眼说,“弗洛伊德先生不是让我们找模特吗?”

“嗯……啊……是啊……”乔纳森很不自然地回答。他一直就是这样一个内向男生,只有跟朋友在一起的时候才会表现得自然些,遇到陌生人的时候马上就会变成一个沉默寡言的怪人。

“赛琳,不介意的话,来当我们的模特吧。”我满意地拍了拍乔纳森的肩膀,对赛琳说:“这样就不会有人来烦你了不是吗?而且你还可以在艺术学院逛逛,我想你会喜欢的。”

“啊……但你们画的是……”赛琳谨慎地问。

“是写实,现实主义风格……”我急忙说:“用不着脱衣服的……”说到这里我们所有人都笑了起来。但我想乔纳森一定会很期待用浪漫主义的风格来画赛琳,其实我也一样,谁不会这样妄想呢!

赛琳爽快地答应了我们的请求,于是艺术学院终于能把学校的偶像正大光明地请到我们的扇形画室中。原本担当我们模特的其实就是我们的老师弗洛伊德先生,他还专门为此缝制了一条非常华丽的大衣,这件大衣即使穿到舞会上也会显得太过花哨。现如今,在学生们的强烈要求下,他只好从凳子上站起来,把赛琳请了上去。他阴沉着脸,用他尖酸刻薄的语气对我们说:“孩子们,发挥你们的想象力,用你们最具创造性的想法选择你们的视角。当你选择好之后,就要把看到的原封不动地描绘到作品里。记住,写实是不允许美化模特的。”

我想赛琳是不需要美化的,她的举手投足都能表现出非常自然的美态。她从不做作,眼下她也非常自然地并膝而坐,把一绺金色的秀发放到胸前,微微侧头望向她的右前方。真是个聪明的姑娘,这坐姿彻底避免了与我们的眼神交汇。但依然有不少同学不甘心,他们在教室中来回走动,为自己找“视角”。有些同学甚至站在了凳子上。我苦笑着耸耸肩,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来,乔纳森坐在了我的旁边。然后弗洛伊德先生高声说:“好了,所有人,找地方坐下来,马上!还有你,凯文,你最好给我从凳子上下来!”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但我却没怎么动笔,我实在不知道该从哪里下笔。下课的时候她微笑着看我们未完成的作品,相比起我那幅灰朦朦的底色,乔纳森的则漂亮得多。他有个非常惊人的绘画天赋——他总是闭上眼睛画画,而且比他睁开眼睛画得要好得多,进度也比我快得多。“你真是有天赋,乔纳森!”她说:“尼尔,你要加油了。”

我尴尬地摇着头,跟着他们来到我们经常休息的草坪上坐下。等着杰夫和艾玛。然而和艾玛一同来的不光是杰夫,还有一个我们从未见过的女孩。黑色的头发仔细地绾着,深色的眸子,高高的鼻梁。她高高昂着头,挺着胸膛,看上去是一个非常有教养的贵族小姐。

“这是路易斯男爵的女儿阿黛勒。”爱玛说。阿黛勒衔起校裙轻轻行礼,姿态非常优雅。但杰夫却在她后面耸肩摊手,做了一个鬼脸。我们也都猜到——路易斯男爵果然留在了艾伦戴尔,她的女儿阿黛勒也穿上了赫森斯廷的校服,与艾玛坐在同一个教室中上课。我想,她大概是赫森斯廷迎来的第一个外国人。

“这不是不错吗?”杰夫坐到我和乔纳森旁边说:“现在我们有三个男生三个女生,正好可以成为降圣节的舞伴。怎么样,绅士们,阿黛勒和赛琳,你们选哪个?”

“这还用选吗?”我说:“赛琳根本不会参加舞会的。如果我和外国人交朋友一定会被父亲责备。所以,乔纳森,我想阿黛勒是你的舞伴了。”

“她确实很可爱……我是说……她是个淑女……”乔纳森红着脸望着端坐在一旁的阿黛勒说:“可是她是个贵族小姐,我想……”

“嘿!这句话可真熟悉……”我说:“慢着,这不是去年夏天的桥段吗?乔纳森,你打算改名叫杰夫了吗?嘿……别这么看我,我说的是实话。”我在两个朋友责备的眼神中耸了耸肩。但是我能理解乔纳森的那份不自信,他在任何陌生人面前都少言寡语,在一个漂亮的陌生女孩面前只能表现得更糟。

但阿黛勒却并不是我们想象的那种趾高气扬的姑娘。实际上她很有教养,性格也很随和,很快就在赫森斯廷交到了很多朋友。但午休的时候她还是喜欢与我们在一起,也渐渐与我们熟悉了起来,所以没多久乔纳森就迷恋上了她。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个好消息,阿黛勒是一个好姑娘,但是我总能在她身上找到一种不安的感觉。我想赛琳也有同样的感觉,因为每次阿黛勒求她占卜什么事情的时候,她都委婉地拒绝,因此阿黛勒对赛琳的态度也变的很不友好。

不过这并不能影响到她和乔纳森的关系。实际上她和乔纳森越走越近,乔纳森的父亲也非常赞成他们交往。我知道他父亲的生意一直不怎么成功,去年还险些破了产。虽然最近有些起色,但是他父亲希望能扩大经营。结识贵族对他的生意也许是一件好事,为此他父亲还为路易斯男爵买了栋体面的新房子,帮他们请了两个女佣。

在父亲的支持下,乔纳森和阿黛勒很快就陷入了热恋。但他画画进度却越来越慢。他本来是班级中最早完成的,但是他总是偷偷把赛琳的五官全部用刀刮掉,再重新画上。反复了几次之后,底色已经浮了上来。我忍不住偷看他的画——很美,画中的姑娘又安静又端庄,光线处理的非常柔和。只是画中赛琳鼻梁有些高,神态也有些不一样,没有她平常的那份神秘,反而多了一份高傲。

他摇摇头,狠狠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膝盖。

“伙计,你怎么了?”我有些担忧地问他,“你没有从哪里求什么奇怪的挂坠吧?你太让人担心了。你画的很好啊,怎么总是反复修改?”

“没有,不是因为这个……我……”他尴尬地小声说:“过去我画画的时候,只要盯着景物看一阵子,就可以把画面记下来,闭上眼睛的时候我的眼前就会出现一幅画。这幅画会告诉我从哪里下笔,使用什么颜色,要做哪些修改……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我一直是这样画的……”他说:“可是最近……我的脑子里面全是阿黛勒,我闭上眼睛也会看到她,我再也记不住我要画的东西了。这幅画……赛琳的脸不是她自己的……是阿黛勒……”他越说眼眶就越湿润,最后竟抽泣起来,全班的同学都把目光集中到了他身上。

我仔细打量着这幅画——没错,画中人的表情和神态和阿黛勒一模一样,根本不是我们眼前那个安静的赛琳。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嗨,伙计,别这样,冷静点。听我说,我们不是还有赛琳吗?我想她一定可以帮助你的。”看到赛琳正用关注的神情看着自己,他抹了抹泪水,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下课之后我们三个人都留在了画室里,赛琳对乔纳森的画感到很感兴趣。她一边安慰着脆弱的乔纳森,一边触着乔纳森的额头。一刻钟之后,赛琳平静地说:“对不起,亲爱的乔纳森。天赋和爱人之中,你只能选择一样。”

“啊……那……我应该怎么办……”乔纳森的嘴唇颤抖着问。

“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忘记她……”赛琳说。

“不……这……这我办不到……”乔纳森说:“我爱她,而且我的父亲也希望我们能在一起。我不能让父亲失望……”

“既然这样,伙计,你只好学会睁开眼睛画画了……”我说:“这没什么,这是人人都应该付出的——用你的天赋交换到了你的爱人,对吗?”看到乔纳森稍微好了一点,我也终于能舒一口气。赛琳看着乔纳森,眼神非常的复杂,但我知道她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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