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说起来，太悲催，入职推荐信刚刚被抢了。”
“既已签了雇佣合同，入职信什麽的就免了吧。跟我来，赶紧开工吧。”
“噢，那……先撤销报案？”
听到“录口供”三个字，阿三的神经即刻就紧绷了。直觉告知他，这一趟无论如何不能让梵高单独前往。若被这两个猥琐的小辫子邀请成功，又岂止是喝茶聊天这麽简单？这帮穿着制服的公职人员的业余喜好，阿三岂会不知呐。
所谓公职人员，整个录用过程早已成为任嚣城公开的顶级秘密。在路边，随手拉一个重度老花的阿婆过来一下下，她保证能准确无误地讲述一遍如下流程：必须大张旗鼓地张贴招聘资讯，把工作性质与薪酬福利吹嘘得天花乱坠，务求达到吸引眼球的效果；大量回收无知青年的应聘资料，仿佛这个职业真的很热门，竞争真的万分激烈，一转身就坏笑着将应聘资料当作垃圾统一摧毁，切不可留下半点痕迹——留着也是占地方的垃圾命；随後，安排一场隆重的笔试，试题全是叼钻古怪兼且从未见过的——除非你不是一个正常人，令考生自觉无从下手，仿佛答什麽都是错，逐渐相信自己确实比较笨，於是当分数出来之後，对自己被无情地刷了下去深信不疑；当这些表面功夫做足做好之後，剩下的，就是私底下召开内部会议，内容主要为商讨确定内定人员的名单。有关内定，那是另一个层面的，另一种非常规的较量，通常取决於竞争者的後台软硬程度，家中的银子存货有多少。
这种长期有效的招工资讯，很幸运地被赋予了八卦娱乐新闻倒数第一名的美称。发布招聘资讯、集中面试以及最终录取的流程，很好地诠释了一帆风顺的内涵。任嚣城的孩童们平日里玩耍嬉戏，将其改编成儿歌，欢跳着，追逐着，从街头唱到街尾，人人都快乐无比。
“报了的案，怎可随意撤销？传教士先生，你还是跟我们走一趟吧。”
此时，两名制服男已换了另一张脸皮，脸上贴着为了工作，宁愿主动加班，不惜放弃夜宵的大公无私的标签。
原本以为梵高至坏也就一偷渡来的外地劳工罢了，想不到居然会是一个传教士，阿三着实吃了一惊。啪，他将扇子合拢，脑子飞快地转动，白天签雇佣合约时，怎麽就没问清楚呢？这回惹了超级**烦，搞不好得要杀头。想到同文行上上下下几十人，全都将无辜地受到牵连，眉目慈善的潘老爷那圆头圆脑的笑脸浮现了。阿三感到自己干了一件愚蠢的伤天害理的大件事。
不要慌，阿三对自己说。啪，不由得展开了手中的摺扇，扇子这个东西，还真奇妙，没事时扇一扇，既能送风又能扮酷；思考问题时，扇一扇，那是绝对可以活跃大脑皮层的。噗噗噗，扇子很卖力，阿三的额头却渗出了凉滋滋的汗珠，他的头脑一片空白。尼玛，这扇子，关键时刻，居然不灵了。噗噗，继续扇，噗噗噗……
“别扇了，省点力吧。没用。”
两个小辫子朝阿三扔过去一个鄙视的眼神，意外地发觉阿三手中的扇子很不错。同文行号称任嚣城第一大金银库，看来不假。光是一个大夥计用的扇子就分量十足。噗噗噗，听，这声音多有内涵，仅听一次，就知道不是普通材料。
“不好意思，习惯动作。请多多包涵。”
瀑布汗呵，阿三觉得自己多年练就的扇子功夫，此刻正式宣告失效了。不由得百感交集，今日下午，为何在人群里，偏偏多看了梵高一眼呢？若不是那一头出位的红棕色头发吸引了他；若不是那任人挤兑，总也排在最末尾的低调姿态触动了他；若不是，暴风雨即将来临时，头上的天，忽然飘来了一团扰乱视线的云……
“不就是去录个口供嘛，噢，那也花不了多少时间。放心吧，我不会和他们一起吃夜宵的，录完就去找你。别扇了，瞧你，都扇得满头大汗了。”
还能说什麽呢？梵高一副视死如归的果断坚决。阿三开始思考另一个问题，既然救不了这个倒楣的异国青年，那麽就设法拯救同文行的全体员工吧，这也算是一种自我解救，顺便的，只是顺便的。噗噗噗，快速地扇动几下，鼻尖的细密汗珠，终於不见了。
啪，扇子合拢。阿三从身上摸出一些银子，放在手心掂量一番，正义凛然地走了过去，偷偷地交给了两名制服男。三个人都默不作声，银子的整个移交过程，显得亲切自然。仿佛发生在熟人之间，某日，一个人的一只手，默契地往另一个人的手里塞了一只刚刚采摘的新鲜荔枝。这荔枝，熟了便要采摘，离了树枝，就是与人分享的命了。给你吃，是吃，给阿猫阿狗吃，不也是吃吗？似乎，总的来说，给自己吃，还是比较好的。
“不过……嘿嘿。”
两名制服男心安理得地收下了阿三的馈赠，脸上不动声色。相比刚刚落入口袋的一点银子，一个传教士的价值显然更高，而且还是有辫子的——至於有辫子和没辫子，哪一种更昂贵，暂时无解。如果把梵高交上去，不仅能立功受赏，或许还能获得更理想的附加值——今年年度最杰出员工奖，也说不定。
“这个……我明白的，就私聊一会儿。很快，很快。”
银子送出去了，阿三感到精神气爽。他扯了扯梵高的衣袖，示意要跟他单独谈谈。
谈谈就谈谈呗，反正若因聊天耽误了今晚的约会，得统统算到阿三的头上。梵高打定主意，两人很快就闪到一边。两名制服男，脸上虽挂着笑容，却并不松懈，不仅眼盯得紧，而且手都静静地按住了兵器。
香江的夏夜，始终是阵阵清凉，并且充满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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