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2 / 2)

陪审团宣誓之后,检察官站起来,走到法庭中央,开始做案情陈述。

“法官阁下、陪审团的各位女士们和先生们,如果你们不介意,我方将会做一个简短的陈述。本案的被告人,琼恩•史蒂文先生,是死者让•菲特利先生的侄子。他们的关系密切,平均每两到三天,史蒂文先生都会去死者家中拜访一次,这种关系已经持续了一年。”

“死者不热爱社交和大部分室外活动,被告应该是唯一能接近他,并拥有良好关系的人。我们无从得知死者和被告人如此频繁的会面,到底是在谈论什么,但无疑,他们交往很密切。”

“我想说明:被告人在十四岁时离开埃斯摩拉城的家人,独自一人前来浅水城定居。他一直没有获得一份足以维生的稳定工作,而是靠死者的资助度日。在日常交往中,被告人发现死者的资产非常丰厚,因此起了觊觎之心。”

“被告人知道:菲特利先生脑部患有重病;被告人同时还知道,菲特利先生和他家庭其他成员的关系并不融洽,独居在浅水城就是明证。所以被告人怀着邪恶的目的接近死者,希望骗取了死者的信任,被指定为遗产继承人——很不幸,他成功了。”

“死者写下一份遗嘱,指定被告为遗产继承人。被告的目的达到了,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或许是担心夜长梦多,或许是因为死者写下遗嘱之后又打算改变主意,总之,被告人决定用自己的行动来促成遗嘱的赶快生效——而先决条件就是被继承人的死亡。”

“被告人曾经作为死者的代理人,购买了一把武士刀。鉴于这是种非常罕见之物,我略作解释:武士刀是遥远极东的人们所使用的一种奇形兵器,由于具有高度的危险性,目前在银色联邦属于违禁品……好吧,先生们,让我们继续,不要纠缠这些细节。在此我们不打算追究这次交易的合法性,我所要指出的是:死者是位武器收藏家,他非常喜爱这把武士刀,总是把它挂在床头,而不是像其他收藏品一样放在地下室中——这让某些心怀恶意的谋杀者能方便地获得一把杀人凶器。”

“DR1457年11月14日,有人证实史蒂文先生在早上九点钟进入死者家中,三分钟之后,他出来了,报警。当宪兵赶到的时候,发现菲特利先生已经死亡,他的咽喉被利器割断,尸体旁边是沾满血迹的武士刀。法医鉴定的结论是:死亡时间在早晨八点钟到九点钟之间,凶器就是那把武士刀,而现场除了死者和本案被告人之外,再无其他人的痕迹。”

“鉴于这些事实,我们相信被告谋杀了菲特利先生,”检察官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陪审团的女士们、先生们,我并不想描述太多的细节,仅仅是做一个简单的陈述,以便帮助你们理解整个案情。在接下来,你们将会听到多位证人的证词,其中一位对被告有着非常深的了解;你们也可以听到被告人自己的陈述。”

“我要求你们裁定被告有罪,而且是谋杀罪。”

检察官说完,走回自己的位置。

“你要做陈述吗,被告方律师?”

伊斯塔站了起来。

“从公诉人的陈述中,我看不到丝毫的法律素养,”他毫不客气地说,“仅从一些孤立的环境证据出发,就指控一位公民犯有谋杀罪,这是非常不负责任的行为。陪审团的女士们先生们,我要说的是:被告和死者,有着非常良好的关系,因此死者指定被告为他的遗产继承人。这份遗嘱中所蕴含的是亲人之间真挚的感情,而绝非什么卑鄙的欺骗。我同时要提醒各位注意这样一些事实:死者平静地死在自己的卧室中,现场没有任何搏斗和挣扎的痕迹,他亲笔写的遗书平整地放在床头,他用最心爱的收藏品结束自己的生命,直到被告前来,发现,报警——从环境证据我们可以合理推断:这是再清楚不过的自杀,这里根本就不存在什么谋杀犯。”

他站立着,冷静地环视四周。“谢谢。”他最后说,鞠了一躬。

“陈述完毕?”法官问。

“完毕,”伊斯塔说,“但我最后还想请求法庭提醒陪审团:这是一起谋杀诉讼,他们的判断关系到一位公民的人格、名誉和生命,以及冥冥之中的正义。依法律,刑事案件中,所有的证据,必须能清楚确定、毫无疑义地证明被告有罪,否则就应该裁定被告无罪释放。”

“我会提醒陪审团。”法官说。

律师坐下。

“开始吧,”法官对检察官说,“传证人上庭。”

检察官先传了几位证人上庭。他们都是被告人史蒂文的邻居和朋友,证明史蒂文在日常谈话中曾经几次流露出对死者财产的羡慕,并且在一次酒后宣称他将会继承菲特利先生的财产。

“这什么也不能说明,”律师反驳,“贫穷者对富有的渴望,乃是社会前进的动力。希望继承富有叔叔的财产,这不过是每个年轻人都有的正常梦想罢了。如果认为这就意味着犯罪动机,那我想市政府应该赶紧给监狱拨一笔扩建资金了。”

检察官彬彬有礼地请证人退席,他所要做的只是加重陪审团对被告人的怀疑,而这点已经成功了。怀疑是种可怕的情绪,一旦在心中扎下根来,再有道理的反驳也难以冰释。

当然这还远远不够。

“刚才被告方律师称:本案死者是自杀而非谋杀。对此,我想请一位专家证人上庭,证明这种说法完全是无稽之谈,请法庭许可。”

法官微微不悦:“你现在有权力请你的证人出庭,检察官,无需法庭再额外做什么许可。”

检察官微微躬身,然后直起腰来。

“请阿兰多先生出庭。”

律师和珊莎对望了一眼,都略略有些诧异,他们原本以为,检察官既然费这么大功夫,把阿兰多先生从烛堡请来,自然是重要证人,理当在最后出庭才符合一般的战术,没想到这么快就登场了。

人类学家阿兰多老先生走上来,宣誓,报告自己的姓名和地址,然后在证人席坐下。

“阿兰多先生,”检察官非常客气地问,“您是著名的人类学家。我想请教您一个关于人类学方面的问题:本案的死者在生前形貌与常人无异,在去世后头颅两侧却长出了黑色的小弯角,医生解剖尸体也无从得知缘由。您能否告诉我们这是怎么一回事?”

“根据我的专业知识和史籍记载,我可以断定死者属于曾经生活在大陆北地的,一直被认为三千年前就已经灭绝的罕见人种:魔族。”

“魔族?”检察官用夸张的语调重复这个词,“相信这法*绝大多数人都不清楚这个词的含义,阿兰多先生,您能否解释得更详细一些。”

“可以。”

阿兰多用了大约半个小时,仔细描述了魔族的起源、居住地、语言文字、形貌特征和社会结构等等信息,同时也解释了他们在历史上销声匿迹的缘由。在他讲解的时候,检察官总是恰到好处地插话,让人类学家对某些问题详加解释,以便陪审团能更容易听懂。

最后,当阿兰多阐述完毕之后,检察官提出了一个问题。

“正如您刚才所说,魔族有着自己独特的文明,包括独特的宗教信仰,对吧。那么在发生了那场不幸之后,在避世迁徙之后,他们还保留着他们原有的宗教信仰是吗?”

“是的,因为魔族的社会风气非常之保守。据我所知,他们依然还保留着绝大部分原有的文明,包括宗教信仰。”

“他们的宗教信仰虔诚吗?”检察官追问,“我的意思是说,呃,您知道,曾经我们的先辈也虔诚地信仰神,恪守神的教诲,决不违背,而如今这一切自然都已经不存在。我想知道,魔族是否也和我们一样呢?”

“不,我想不会,”阿兰多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答案是否定的。正如我前面所说,魔族非常非常的保守,除了在耕作时把铜器换成了铁器,在吃饭时把木碗换成铝碗,他们的生活和几千年前完全没有两样,仿佛在他们身上,时间都停滞了。他们依然虔诚地崇拜神祗,恪守教义,把那当作至高无上的律法。”

“您能介绍一下他们的宗教信仰吗?他们信奉哪位神祗,有着什么样的教义,比如说,是否类似我们的十诫,不可偷盗,不可说谎,或者……诸如此类。”

“可以,”阿兰多说,“他们只信奉一位神,就是太阳神夸父。和所有的原始宗教一样,太阳神的教义非常简单,仅有五条,分别是不可伤害他人、不可盗窃、不可自杀……”

“请等一等,”检察官客气而坚决地打断了阿兰多的话,“您刚才说,魔族奉为至高无上的律法的太阳神教义之中,规定着:不可自杀?”

他环视四周,眼光从法官,从旁听席,从陪审团的脸上缓缓扫过,最后和律师的眼光相撞。他的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会心微笑,“不可自杀,”他低声,然而每个字都非常清晰,“律师先生,我想您已经听得很清楚:不可自杀。”

律师冷笑。

法官看了看律师,敲了下锤子,“公诉人,你还有其他问题要询问证人吗?”

“没有了。”

“那么,下面由被告方律师发问。”

“阿兰多先生,”律师站起来,走到证人席旁边,“从您刚才的陈述中,我是否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为了逃避屠杀,魔族隐遁了起来,在如今,已经没有人知晓他们的存在了,除了您这样最杰出的学者——是这样的吗?”

“我并非最杰出的学者,”阿兰多说,但他的脸上泛起一丝微笑,“不过确实极少有人知道魔族还存在的事实。”

“您的知识都是从实践考察中得来,并非从书本上摘录,对吧。”

“实践考察和前人的记录,都是获取知识的来源。”

“那么,您对魔族如此深入的了解,我是说,这些知识是如何得来的呢?史籍记载?”

“不,那只占非常小的一部分。”

“那绝大部分从何而来呢?”

“我有一些魔族的朋友,”阿兰多说,“我也曾经和他们共同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

“很长一段时间,具体是多久?”

“十个月。”

“也就是不足一年?”

“是的。”

律师换了个问题,“据您所知,目前世界上的魔族,总数量大概是多少?”

“在九万到十万之间,不会超出这个范围,但更精确的数据我暂时还无法提供。”

“您上午说,魔族有着聚居的习俗,几千年前全族都聚居在北地——如今还是这样吗?”

“这自然不可能,九万多人聚居在一个地方,这是不现实的,也不符合避世的要求。”

“他们放弃聚居的习俗,分散居住?”

“也不是,”阿兰多说,“我再三声明过,魔族非常保守,他们不会轻易放弃古老的传统。如今的魔族,从总体上来说是分散开了,但就某个国家或者某个地区而言,他们依然是聚居的。”

“抱歉,阿兰多先生,”律师做出迷惑的表情,“您知道我不是专业人士,您刚才的话我不是非常明白,能否用更通俗的语言做一下解释。”

“我需要一张大陆地图。”

律师望向法官,后者示意书记员去拿一张大陆地图来。

地图摆在证人席上,阿兰多先生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铅笔,在地图上点了大约三十多个点。

“九万多魔族,居住在这三十七个地方,”他解释说,“从整体上来说,他们是分散了;但单就这三十七个地方中的任何一个而论,他们都还是紧密地聚居着的。如果你在一个城市里找到一位魔族,那么你就可以在同一座城市里找到几千个,而在相邻的城市里一个也没有。”

“这样我就懂了,”律师点点头,表示理解,“那您的魔族朋友,数量大概是多少呢?他们都分别来自这三十七个地方?您曾经和魔族共同生活过,是说在这三十七个地方都游历定居过吗?”

阿兰多的脸色微微有些阴沉,“律师,我明白你的暗示,”他说,“但人类学是我的专业,我很清楚如何选择考察对象,如何选择样本,得出最接近事实的结论。”

律师微微一躬,表示道歉。“那么,还有个问题,阿兰多先生,魔族有自己的法律吗?”

“法律?”

“对,您当然知道,越复杂的社会生活需要越精密的规范。我们以前有十诫,但我们依然需要法典,而且法典越来越厚;同样的,我相信魔族总不可能仅靠太阳神的五条戒律就能维持社会生活吧,他们是不是也有法典,或者监狱、法院、宪兵?”

“他们没有法典,没有成文的法律。”

“那么就是说有不成文的习惯法?”

“我想是的。”

“不成文法也是一种法律,对吧,至少是有一种有强制力的社会规范。”

“这么说是没错。”

“效力如何?”

“什么?”

律师换了个说法:“我的意思是说,魔族的不成文法,是否和我们的法典一样,具有强硬的约束力?同时,和太阳神的五条戒律相比起来,谁更权威,更能被作为最后的裁判标准呢?”

“不能这么比较,”人类学家抗议,“你不能用一种文明做标准来衡量另外一种文明……”

“我无意于此,”律师打断证人的话,“我只是想知道魔族那些不成文法在他们的社会生活中的现实效力。”

“和我们的法典一样,”阿兰多回答,“被每个人所遵守。”

“如果违反,会有什么后果?”

“他们不会违反。”

“如果违反呢?”律师逼问,“难道你的意思是:将近九万的魔族都是圣徒?”

“我想不是。”阿兰多勉勉强强说。

“既然魔族的习惯是聚居,那么像本案死者菲特利先生这样,独自一人迁居到浅水城,是不是违反了本族的不成文法呢?”

“可以说是,但这是很轻微的违反……”

“但确实是违反。”

“你要这样说也没错。”

“既然不成文法可能被违反,那么太阳神的五条戒律,同样也有可能被违反吧?”

“这不能类比!”阿兰多激烈地反对,“太阳神的五条戒律是魔族的至高律法,和其他不成文法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太阳神说,不可伤害他人!”律师厉声说,“难道您想告诉我们:几千年来,魔族之中就没有发生一起杀人或者伤害案件吗?”

证人犹豫,“但极其稀少,”他最后说,“因为那会受到严厉的……”

“但确实存在是不是?”律师逼问。

“是。”

“我没有其他要问的了,谢谢,”律师说,他转向陪审团,“正如各位刚才所听到的那样,如今魔族有三十七个聚居地,遍布大陆各地,而阿兰多先生的结论,虽然建立在实践调查之上,但这种归纳和总结并不是建立在所有的样本之上。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对于人类学,我是完全的外行,所以在此不想说我觉得阿兰多先生的研究还不够完善。但从一般的逻辑判断,我想阿兰多先生的证词,在本案中并不能作为确凿的证据使用。”

“人类的历史,有文字记载的超过五千年,”他挥舞着手臂,在法庭中来回踱步,“同样的,人类的犯罪史也超过五千年。我们也有据说是神制定的十诫,我们的祖先也曾经虔诚地信仰神明。但无论在此之前,还是在此之后,直到今天,十诫中所禁止的罪行依然每天都在发生。”他看着陪审团,目光炯炯,“某事应该如此,和现实中确实如此,根本乃是两回事。刚才阿兰多先生已经证明了,本案的死者就违反了本族的不成文法;同时阿兰多先生也证明了,即使是被奉为至高律法太阳神的五条戒律,依然也是会被违反。这世界上从来就不存在决不会被违背的律法,正如这世界上从不存在真实的神明。太阳神说,不可自杀,所以死者就不可能是自杀了?各位,我得说,这是我所听过的最荒诞的逻辑。”

陪审团窃窃私语。

“但违反太阳神的戒律者极其稀少。”检察官插话。

“百分之百确定无疑的证据才能证明犯罪,”律师厉声说,“刑事诉讼不是概率游戏,检察官阁下,对于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钟声恰到好处地响起,打断了争执。

“好了,先生们,”法官说,“例行休庭的时间到了。阿兰多先生,请您退庭。各位,”他对陪审团说,“我们下午两点再次开庭,请别迟到。”

※※※

“太棒了,先生,”珊莎兴高采烈,“您刚才的辩护精彩极了,完全驳倒了检察官的那套推理。”

“因为他的推理本来就不严密,”律师说,但他眉头紧缩,“珊莎,不知怎么的,我突然有种感觉:兰尼斯特这么大张旗鼓地把阿兰多先生请来,只怕更多是个幌子。”

“啊,什么?”

“我是说,到现在为止,他好像都还没有拿出什么真正的底牌。仅凭阿兰多的证词,是没法打倒我的——而这点他不可能不清楚。”

“或许他手里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底牌,”珊莎不服气,“说不定他根本就是在虚张声势。”

“不像,”律师摇头,“我和他也算老朋友了,打了这么多年交道,还不清楚他么。他要虚张声势,不是这个样子。”

珊莎耸耸肩,“或许他还把希望寄托在死者邻居的证词上,”她格格笑了起来,“下午他肯定会让巴特兹先生出庭的,到时候,一定要让他大吃一惊。”

律师也笑了起来。

下午两点,准时开庭。法官看了看所有人都到齐了,对检察官说:“公诉人,你可以传下一位证人上庭了。”

检察官点点头,“请巴特兹先生出庭。”

巴特兹先生是个身材矮壮的光头中年人,他先宣誓,然后向法庭报告自己的姓名和地址,接着在证人席坐下。

“你是死者菲特利先生的邻居?”检察官问。

“是的。”

“你认识死者多久了?”

“五年。”

“你认识史蒂文先生吗,就是现在坐在你左边的那位年轻人。”

“认识,他是菲特利先生的侄子。”

“史蒂文先生经常来拜访菲特利先生,是吗?”

“是的,平均每个星期来两到三次,每次来的时间都在上午九点钟左右。”

“他们的关系如何?”检察官问,“据你观察。”

“非常不好,”巴特兹先生说,“他们经常激烈争吵,几乎每次都是。”

“请允许我打断一下,”律师说,“巴特兹先生,我想提醒一点:争吵这个词,意味着一种交锋对立的状态。单方面的指责、批评或者辱骂,不能用这个词来形容——巴特兹先生,你确定他们是在‘激烈争吵’?”

“呃,不,我想不是。”巴特兹先生摇头。

“事实上,据我所知,菲特利先生虽然脾气有些暴躁——我们现在都知道,这是因为脑部肿瘤的缘故——但史蒂文先生却从没和叔叔发生过争执,对吗?”

“我不知道,先生,我又没看到。”

“但你一次也没听到过史蒂文先生争执、反驳或者有类似的言语和举动,即使在因为患病而情绪失控的叔叔的暴风雨一样的打击下,对不对?”

“是的。”

“而且,死者的情绪总能很快就平静下来,对不对。”

“我所知道的是这样。”

“谢谢,”律师说,“感谢法庭原谅我的冒昧打断。检察官先生,现在请您继续发问吧。”

检察官的脸色似乎有些难看,冷冷哼了声。“我没有什么问题了,”他说,“证人的证词,已经完全足以说明问题。无疑,死者和被告人的关系非常紧张,死者对他的这位侄子非常的不满,所以几乎每次会面都要加以激烈的训斥,甚至是辱骂和人身攻击,这点我想被告方律师无法否认吧。”

“死者的这种做法,自然会激起被告人的强烈不满。”检察官侃侃而谈,“各位,你们可以设身处地地想象一下——你的叔叔对你百般羞辱,每次见面都要大加训斥,但是呢,由于你身无分文,必须依靠叔叔的资助才能生活,所以你还不得不每星期前去拜访,忍气吞声。各位,在这种情况下,说被告和死者关系融洽,只怕是无稽之谈吧。很显然,被告人对死者的心怀怨恨,这是毫无疑问的。一方面是怨恨,另一方面是对丰厚财产的觊觎,这两种想法结合起来,就构成了最卑鄙的谋杀——这就是本案被告的杀人动机。”

律师鼓掌。

“完美的推理。”他说,面露微笑。

“谢谢。”检察官微微一躬。

法官不满地敲了敲锤子,“先生们,这是法庭,请严肃点。公诉人,你没有其他问题了?”

“没有了。”

“被告方律师,现在你可以提问了。”

“我也没有什么问题要问了,”律师谦逊地躬身,“不过,针对公诉方刚才的论述,我这里正好有一份材料,想提交给法庭,请各位过目。”

珊莎恰到好处地把装有菲特利先生病历的袋子递过来。

“各位,”律师等法官和陪审团都看过之后,将病历递给检察官,“情况已经很清楚了,确实如刚才证人所说,死者的脾气非常暴躁,情绪经常失控,但这丝毫不能证明着死者对被告非常不满,事实上,恰恰相反。”

“死者患有脑肿瘤,已经到了晚期,各位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死者的暴躁、情绪失控等等,完全都是病症的原因,根本不代表死者的真实意思。这种情绪失控,被发泄到了他经常见到的人,也就是本案被告身上。而证人的证词已经证明,被告表现得非常优秀,非常克制自己,超出他这个年龄的年轻人的普遍水准。

“被告知道病人的痛苦,知道他表现出来的恶劣态度并非本心。被告发自内心地同情他,理解他,经常来看望他,用耐心和亲情安抚了狂躁的叔叔。最终他们在阳光明媚的院子里共进午餐,就像父子那样。女士们先生们,这说明了什么?这充分说明了:被告和死者的感情非常融洽!而检察官的所谓杀人动机的推论,完完全全是站不住脚的!”

“我怀疑这份病历的真实性!”检察官气极败坏地说,“我想提请法庭注意:这份病历的来源很可疑,有可能是伪造……”

“这份病历的出具医生是约翰•华生,”律师冷冷地说,“检察官先生,在法*诋毁一位有丰富经验和良好名声的执业医生,并非绅士所为。如果法庭对这份病历的真假有怀疑的话,可以请华生医生出庭作证,我相信他一定乐意前来。”

法官看着检察官,“公诉人,你要求法庭传华生医生出庭作证吗?”

“当然,”检察官立刻说,“我要求法庭传华生医生出庭作证。”

“那么,请巴特兹先生退庭。”法官说,“公诉人,你还有其他证人需要出庭作证吗?”

“还有一位证人,”检察官说,“但我想先解决面前这个问题,请法庭准许。”

“暂时休庭半小时,”法官裁决,“法警,给华生医生发一张传票,请他到庭作证。”

※※※

“他一定希望这份病历是你伪造的吧。”珊莎神态轻松。

“我想是吧,”律师沉吟,“不过……”

“不过他是白费力气。”

“不,”律师摇头,“我是说,不过他还有个证人没出庭呢。他从死者卧室拿走的那个水晶球,也还没拿出来。”

“他已经无计可施了,”珊莎断言,“至于那个水晶球,先生,我们的当事人不也说了,检察官决不会找出什么线索的。”

“嗯?你不是一直觉得他是个骗子吗?”

“我现在依然这么认为,”珊莎认真地回答,“但我想他总不可能每句话都是谎言吧。”

律师哈哈大笑。

半小时之后,再次开庭。律师满意地看到检察官神色紧张,盯着刚刚被传来的华生医生。

“公诉人,你现在可以提问了。”法官说。

检察官点点头,然后把目光转向证人席。“华生医生,刚刚被告方律师出示了一份病历,是关于本案死者菲特利先生的,签字医师是您。我想请您看一下,它是不是伪造的?”

“抗议!”律师说。

“公诉人请注意提问方式!”法官裁决。

检察官神色勉强地躬身道歉。华生医生接过病历看了两眼,“没错,”他说,“这就是菲特利先生在我这里看病的病历。”

“但据我所知,医生不是应该对病人的情况保密吗?那么这份病历怎么会到了被告方律师的手中?我希望不是因为他出得起高价……”

“抗议!”律师大声说,“反对公诉人做毫无根据的恶意揣测,而且这个问题与本案无关。”

“抗议有效!”法官裁决,“公诉人请注意措辞!证人无需回答这个问题。”

“菲特利先生真的患有脑肿瘤?”检察官又问。

“是的。”

“严重吗?”

“已经到了晚期。”

检察官犹豫着,仿佛不知道一时该问些什么。最后他仿佛漫不经心地问:“您为死者治病,有多久?”

“大约半年时间。”

“后来为什么不继续为他治疗了呢?”

“并非我不为他治疗,”华生医生不满地回答,“作为医生,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位病人。是菲特利先生认为我的治疗没有起到效果,所以停止了治疗。”

“在您为他治疗期间,死者的情绪经常失控吗?”

“是的,而且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激烈。”

“那您是用什么方式为他治疗的呢?”

“晚期脑肿瘤,已经不可能根治。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他注射一些镇定心神的药物,缓解疼痛。”

“在什么地方注射?”

“脑部,太阳穴附近。”

“这需要非常强的专业技能吧。”

“自然,”华生医生颇有些自傲,“大脑是人体最关键的部位,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发事故。我敢说,浅水城能这样做的医生,决不超过五个。”

“但您刚才说,死者对您的治疗并不满意。”

“我说了,脑肿瘤已经到了晚期,无法可救,我的治疗也只是起一点缓解效果。”

“注射药物之后,死者的情绪会很快稳定下来吗?”

“很难,”医生说,“只是有一些缓解效果。”

“那么,我是否可以这么认为:如果一个人不借助药物,或者说没有您这样精湛的医疗技能,是不可能让处于发作期间的死者很快镇定下来的吧。”

“那自然,即使注射药物都做不到。”

胜利的笑容浮上检察官的面容。

“各位刚才已经听得很清楚了,”他说,“华生医生已经证实:即使是最精湛的医师,用最好的治疗手段,也不可能让狂躁发作的脑肿瘤病人迅速镇定下来。而在前面,我们知道——同时也是被告方律师所再三强调的:被告人能做到这一点,而且他显然没有受过任何专业的医疗训练。”

“我想请被告方律师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检察官咄咄逼人,“被告方律师一再声称被告人和死者关系融洽,而用来作为证据的,就是被告人能迅速安抚因脑肿瘤发作而情绪无法自控的死者——但被告方律师显然忘了,或者说他缺乏某些医学知识:脑肿瘤晚期的患者,是不可能仅仅因为一些言语安抚就安静下来的,除非有人割断他的喉咙!”

伊斯塔和珊莎对视一眼,他们都没想到居然出现如此转折。显然,检察官之前的紧张慌乱,完全是一种伪装。他的目的,就是在律师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突然给予猛烈一击。

“似乎被告方律师不能解释这个问题,”检察官在法庭里昂首阔步,“很幸运,我恰好知道答案。”

检察官在法庭中央站定,转过身,向他的助手示意。助手赶紧将一个黑色不透明的袋子递过来。

法庭里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猜测那个袋子里到底装着什么,但检察官似乎并不急于揭示谜底。

“我想先做一个假设,”检察官说,“如果存在这样一个人,他拥有某种能力,能随心所欲地操纵他人的思维、情绪和理智,并且他主动地、任意地、毫无节制地使用这种能力,影响操纵他人。那么诸位,我是否可以说这是个邪恶之徒。”

“这是什么意思?”法官不得不欠身问,“公诉人不要做与案情无关的假设,或者更清楚地表述你的意思。”

“听起来检察官先生正打算把被告描述成一个巫师。”律师冷冷地说。

法庭里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法官不得不连敲了三次锤子,“肃静!肃静!”

检察官却依然一本正经。

“确实很匪夷所思,然而事实正是如此。”

他伸手,从黑色袋子里掏出一个透明的球体。拳头大小,一拿出来就光彩流溢,眩丽夺目,惊呆了法*几乎所有的人。

定睛细看,似乎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水晶球。在球体内壁,仿佛模模糊糊地镌刻着一些古怪的花纹。

检察官举起它,向法官、陪审团和律师展示。

“我相信,被告人史蒂文先生,正是我刚才所描述的人。他能随意控制他人的思维、情绪和理智,能让他人像傀儡一样服从他的一切指令。”

“这枚近似水晶球的物体,就是被告使用他那邪恶能力的必备工具。由于长期为死者缓解病痛的需要,被告没有随身携带,而是将它放置在死者的卧室中。我在勘查现场的时候发现,将它取来作为物证。”

“诸位,唯有如此,才能解释被告用什么方法让总能让死者迅速安静下来;唯有如此,才能解释死者为什么每隔两三天就必须会见被告一次,虽然每次会面都是痛斥责骂。也正因为如此,所以被告人能让死者亲笔写下遗书。”

“被告凭借这种邪恶的能力,成功骗取了死者的信任,让死者不得不对他产生依赖;不仅如此,他还利用这种能力,控制死者在并非神智清醒的情况下,写下了那份遗嘱——或许是用中止治疗来威胁。当这一切罪行完成之后,死者的存在对于被告而言就成了麻烦和障碍——所以,谋杀发生了。”

“我们身处所在是十五世纪的浅水城法庭!”律师大声说,“不是黑暗年代的宗教裁判所。”

检察官并不理睬。

“我想请被告人直接回答,”检察官说,伸出食指笔直地指向被告席,“你是否拥有控制他人心智的能力?”

“抗议!”律师大声说,“法庭不应该听任这种荒诞的言论继续传播,混淆视听。”

“我在陈述事实。”检察官针锋相对。

法官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法*鸦鹊无声,寂静一片。“抗议驳回,”法官最后裁决,“公诉人可以询问这个问题。但本庭必须提醒被告人:基于‘任何人不得自证其罪’的原则,你有权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检察官和律师的激烈交锋而一直以来几乎被遗忘的被告人,顿时成了所有目光的焦点。

“正如我的律师所说,”被告低着头,看着桌面,“这是个荒谬到极点的问题,一本正经的询问或者回答都意味着智力的极度低下。”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检察官温和地说,“也就是说你拒绝回答?”

“我拒绝回答!”

“你能否直接回答‘是’,或者‘不是’?”

被告人沉默。

“是,还是不是?”检察官厉声追问。

“抗议!”律师大喊。

被告人抿紧嘴唇,“我拒绝回答!”

检察官仿佛无奈地摊开双手,面向法官和陪审团。“好吧,既然如此,”他遗憾地说,“那么,下面请我方的最后一名证人出庭作证。”

一个消瘦的人影,出现在法庭的门口,缓缓步入。

“詹姆•史蒂文,居住在埃斯摩拉城,”他向法官告知自己的姓名和地址,旁听席上很多人讶异地站起来或者发出震惊的声音,因为已经猜出了这位证人的身份。

被告的父亲。

※※※

“史蒂文先生,您和本案的被告人是父子关系,对吗?”

“是的。”

“您作证说,被告人从小就拥有能影响控制他人心智的能力,是吗?”

“是的。”

“这是您亲眼所见?还是传闻得来?”

“亲眼所见。”

“您确信不是被告的吹嘘或者表演。”

“我确信,”证人面无表情地说,“因为我曾经亲自体验过。”

“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多吗?”

“不,在此刻之前,应该仅有我和被告人知道,或许还应该加上菲特利,不过他已经去世了。”

“您居住在埃斯摩拉城,是吗?”

“嗯,不过因为在临冬城有些产业,所以有时候也要去照料看管。”

“您经常和您的儿子——也就是本案被告人——信件来往吗?”

“不多,”证人说,“他在努力学习成为一个独立的成年人,对此我很欣慰,但我很遗憾他做出这种事情。”

“他向您透露过这件事么……我是说,谋杀?”

“是的,”证人肯定地说,“他跟我提过,在一封信中。很遗憾,我当时很生气,把信烧了,不能拿来当作物证。但我可以以史蒂文家族的名义发誓,他确实跟我提过。”

“提过他要谋杀他叔叔?”

证人略略踌躇了一下,“他说他要得到菲特利的财产,无论用任何手段。”

检察官微微皱眉,似乎对这个回答有些不满。“任何手段是否包括暴力,比如谋杀?”

“我想是的。”

“史蒂文先生,”检察官显然是在微笑,“我要提醒您,作为证人,您已经宣过誓。您在法*所说的一切,都具有法律效力。”

“我保证我所陈述的是完全的事实。”

检察官彬彬有礼地做了个感谢的手势,“我的提问完了。”

“被告方律师可以向证人提问。”法官说。

伊斯塔冷眼观察着证人,发现他走上法庭后,没有朝被告席的方向看过一眼。但他们的父子关系应该没有疑义,这点甚至无需文件证明,仅看相貌就可以得出判断,他们实在太像了。

但父亲为何要置儿子于死地呢?

律师不明白其中的缘故,但他知道形势开始对自己很不利。检察官的说法虽然荒诞,但细想起来也能自圆其说,而加上被告人的父亲的证词,陪审团就会很容易倒向过去。

但无论如何,他必须反击,激烈的反击。

“我对史蒂文先生为了彰显公正,忍痛放弃亲情的举动致以十二分的敬意,”律师尖刻地说,装腔作势地深深鞠了一躬,“我丝毫也不怀疑史蒂文先生证词的真实可靠,但我必须指出的是,这仅仅是单方面的,没有丝毫其他证据支持的证词。打个简单的比方,如果检察官说我是神,然后他真的找到了一位证人,这位证人由于某种原因,诚恳地认定我就是个神——那么我就真的是个神了吗?”他哈哈大笑,“女士们先生们,我想说,检察官阁下违背了最基本的逻辑常识。一件事情发生了,它原本可以非常合理地解释成A,但如今我们的公诉人,强行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他做出了另外一个听起来根本不靠谱的假设,而他为了让这个假设听起来能像那么一回事,于是又不得不增加更多的假设来支持原本的假设——于是他整个推理过程就成了一堆假设的相互证明。”

“他不肯面对显而易见的自杀事实,硬要假设被告谋杀了死者,而为了证明这个假设,他又必须假设被告是个巫师,有着只有奇幻小说中才存在的奇异能力,而为了证明以上这个巫师假设,他又找来了一位证人,认为这样就可以让一切看起来比较真实。”律师万分惋惜摊开手,“坦白地说,以我的智力,我非常不能理解这种精妙的论证推理和思维方式。”

“公诉人刚才已经声明,这是他最后一位证人。那么让我们来看看,检察官先生到底证明了什么呢?他真的证明了被告是位拥有邪恶力量的巫师?没有!”律师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在座的拥有清晰理智和敏锐目光的诸位,你们看到被告人哪一点像巫师了吗?你们听见他念一句半句咒语了吗?你们相信一位有着随意控制他人心智能力的巫师,居然就一声不吭地坐在被告席上,坐在那里,听任我们这些凡人裁决他的生死吗?”他双手按在桌子上,上身前倾,用低沉而清楚的声音说,“我唯一看见的,只是一位受过高等教育的资深检察官,像蒙昧无知的原始人一样,充满恶意的偏见和固执,把一切他不能解释的事情归因到怪力乱神之上,并且仅仅只是找到了一位赞同他的呓语的证人,就志得意满地认为可以拿这一套荒谬说辞来说服陪审团。”

他耸耸肩,“这个世界疯狂了。”

面对律师的滔滔雄辩,检察官只说了一句话。

“这是事实,”他说,“无论多么精彩的辩护也改变不了这点。”

“事实?”律师冷笑,“请拿出事实来看看,检察官先生。并不是有位证人的单方面描述,就可以堂而皇之地自称事实。”

“证人证明被告有谋害死者的意图表露。”

“这是证人自己的理解,根本就不是事实,”律师反驳,“而且,既然说被告人有这种意图表露,那么证据呢?有一封已经被烧成灰烬的信是吗?这就是阁下口中所谓的事实?”

检察官皱眉。

旁听席上议论纷纷,陪审团成员之间也交头接耳,大家不知道应该相信哪一方,法庭一时有些混乱。

就在此时,证人史蒂文,突然向被告人史蒂文快速说了几句话。

没有人能听懂他在说什么,显然用的不是通行大陆的通用语,是某种生僻语言。而被告人,则在听了这几句话之后,低头陷入沉默。

就在所有人莫明其妙的时候,被告也用无人听懂的语言向证人说话,从语气上猜测是反问。两人就在法*交谈起来,而其他所有人都瞠目结舌,茫然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

法官的锤子重重敲响,“被告人和证人请用通用语交谈!”他有些不悦地低喝。

证人闭上了嘴。

被告人缓缓说了句话,这次倒是货真价实确定无疑的通用语了。

“我认罪。”他说,低下头。

法官怔了一怔,身体前倾。“被告人,你承认公诉人的一切指控?”

“我承认公诉人指控的一切罪名。”被告人黯然但清晰地说,偏过头再不说话。

“既然如此,”法官重重敲了敲锤子,“暂时休庭,明天早晨九点,最后宣判。”

※※※

“我早说过,那个家伙就是个混蛋!”一出法庭,珊莎怒不可遏,“只要他不承认,就凭检察官手里那点证据根本不够说服陪审团!这倒好,我们费了这么多力气帮他脱罪,他居然轻描淡写就承认了……”

“别说得好像已经确定史蒂文先生就是谋杀犯似的。”

“他自己都已经承认了。”

律师摇摇头。“关键在于最后那个证人,”他说,“他到底和史蒂文说了什么?”

“鬼才知道,他们叽哩咕噜说得根本就不是人话。”

律师失笑,“肯定是他们魔族的语言,阿兰多老先生不是说了,魔族有自己一套独特的语言。”

“管他魔族语还是神族语,”珊莎依旧气鼓鼓的,“不说这些了,先生,我们回事务所吧。”

“不,我去看看我们的当事人。”

“啊,”珊莎看着律师,“先生,他自己都认罪了,我们的工作已经做完了。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等明天的宣判。”

“就算案子输了,我也得把这件事情搞清楚。”

珊莎叹了口气,“好吧,先生,那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了,你先回事务所,那里一堆事情要麻烦你呢。”律师抬手替珊莎叫了一辆马车,“我很快就回来。”

※※※

“非常抱歉,”年轻的史蒂文先生说,他神色黯淡地看着坐在面前的律师,“我没想到会把事情弄得这么麻烦。”

律师摇摇头,“意料之中,”他说,“麻烦程度并没有超出我的心理预期。”

“我想说,伊斯塔先生,”被告人局促不安地绞着双手,“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其实那个水晶球对我的作用是……”

“停止!”律师厉声说,“不要跟我说这些,一个字也不要说。听着,史蒂文先生,我压根不想知道你到底能用那个小球来做什么,因为我现在还是你的辩护律师。”

被告人默然。

“我想知道的是:你的父亲在法*,对你说了什么?”

史蒂文看着律师,“伊斯塔先生,很抱歉这段时间给您增加了这么多麻烦,好在这一切在明天,不,现在就可以结束了,”他摇摇头,“我想我应该告诉你其中的缘由,但我请求您,听完之后就回去吧,这一切都结束了。”

律师静静地等待着,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

“正如今天在法*,那位阿兰多先生说的那样:我和菲特利叔叔,都属于魔族。魔族的风气极其保守,而不可自杀,是太阳神的戒律之一。”

“如果一个魔族自杀,那么他所有的近亲属,甚至平素交往密切的朋友,都会受到牵连。所有这些人,都会被整个魔族社会所敌视,所排斥,被认为是肮脏和渎神的存在。将不会有人和他们交往,不会有任何社会活动请他们参加,一辈子生活在鄙夷的目光中。男孩将不会受到任何女孩的青睐,而女子将不会再收到一封情书,长大后也没有人愿意娶她。”

“或许您很难理解这一切,而且我也很难用语言向您完整地描述所有的一切后果。总之,我的父亲赶来浅水城,就是要告诉我:因为菲特利叔叔的自杀,将会有至少十七个家庭的幸福被完完全全的,彻彻底底的摧毁。唯一能阻止这一切发生的,就是……”

“就是要有一位谋杀者的存在。”律师接口。

“没错。”

“我以前没有考虑到这一切,或者说不愿意考虑到这一切,”他低下头,眼泪溢出眼眶,“我不想背负着谋杀的罪名被处死,但我别无选择;在法*别无选择,现在依然别无选择。”

“一切都结束了,”他抽泣着,双手掩面,泪水从指缝间流下来,“伊斯塔先生,现在请回吧,再次抱歉这段时间给您造成的麻烦。”

律师久久地凝视着他,一语不发。

※※※

第二天,法*。

旁观席上已经挤满了人,所有人都诧异于被告人的突然认罪。但无论如何,被告人认罪,审判程序就可以省略中间的冗长过程,省略陪审团裁判,直接进入最后一步了。

法官重重敲了敲锤子,压下了所有的嘈杂,“公诉人,你现在可以做总结陈词。”

检察官神采飞扬地站起来,做最后的总结陈词。他的声音宏亮、雄浑,充满激昂。他再次向陪审团详细描述了被告邪恶卑鄙的作案过程,具体到每个细节都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当这漫长的描述结束后,他用一句话做为最后的结语。

“诸位,欢呼吧,正义将会在今天得到申张。”

他微微鞠躬,坐了下去。

“被告方律师,你要做总结陈词吗?”法官问。

伊斯塔站了起来。

“各位女士们先生们,我们今天在此,将会目睹一位十五岁少年被判处死刑。我必须说,这并非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作为一名律师,我的权能范围理当由我的当事人决定。如果他决定战斗,那么我为他全力而战,直到最后一刻;而如果他决定放弃,那么我也只能放弃,黯然退场。”

“但在此,我必须超越我的权能,违反我的职业准则,为我的当事人做无罪辩护!”

“在昨天晚上,我和被告会面,他向阐述了认罪的原因。被告人说:由于魔族的保守风气,由于菲特利先生的自杀违反了太阳神的戒律,死者的所有亲属,一共十七个家庭,将陷入到言语无法描述的凄惨境地,这将是一场悲剧。”

“唯一能阻止悲剧发生的,就是另外一场悲剧。年迈的父亲从遥远的地方兼程赶来,无辜的少年在法*承认犯下最沉重的罪行,这一切,就是为了用一个悲剧去阻止另外一个悲剧。”

“被告人必须成为一名谋杀犯,因为只有这样,菲特利先生的死因才不会是‘自杀’。作为律师,我无法干涉当事人的选择,我也无法评价这一举动的对错,我更不知道:十七个家庭的终生幸福,和一位十五岁少年的生命,究竟孰轻孰重。”

“但这一切,都不在我的考虑之中。我所唯一知道的是:他无罪!我所唯一知道的是:无罪之人不受法律惩罚!”

“但我或许已经无能为力。”

“我现在站在这里,我们所有人现在都站在这里,等待着法庭的判决,等待着公正的审判。我希望在今天,清白无辜的生命不会背负最沉重的罪名逝去,而我们必须眼睁睁地看着,不能退席。”

“那将是一场悲剧。”

他深深鞠躬,坐了下来。

法官高高举起锤子。法庭里一片沉寂,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那半空中的锤子上。所有人都知道,当它落下的时候,法官就将宣布判决结果。

谋杀?还是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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