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红玦(2 / 2)

“你教我?”秦苍咬着枣,一脸不屑的打量着笑眯眯的秃子。在自己记忆里,夕诏不曾动过武。

“看什么?小僧武功天下驰名!再说,你也不必出类拔萃,强筋健骨即可,若是打不过,逃跑也跑得快。”

“我不想学逃跑,要学很厉害的那种。”

“不行。”

“为何?你不是天下驰名吗?”

“想天机占尽会折寿的哦!”夕诏眯着狐狸眼:“今后,小苍儿的毒放眼天下都会数一数二,毒可攻远、攻大、攻强,不过若是遇到高手,近身就有些吃亏。”

“……师父能盼着我点好吗?”秦苍已经习惯了夕诏用甜丝丝的语气说出叫人不寒而栗的话:“那我学些近身的防御?”

“甚好!……还要枣吗?”

“要!可甜了。别光我一人吃啊,师父你也吃。”

“……不了,既然甜,就都留给小苍儿吧。况且我看了,好几个都有虫,幸好小苍儿吃得快没尝出来……”

“什么???……师父!”

夜幕降临之时,天上还剩一道细长的口子流溢出金色的沙,就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前者身着白衣,宝石加身,漂亮得像画中谪仙。他顺着竹林,往繁花盛开的小屋跑,一手枣、一手鱼,脚步并不急,边跑边回头等待身后的小童。跟在后面的小童比白衣男子矮太多,怀里抱着菜,头上的斗笠直往下掉,跑几步要扶一下。怪雨后阳光太好,好得迷了眼,跑起来就更费力些,吭吭哧哧冲着前面衣袂飘飘的男子喊着什么。接着,两人就入了门、进了院,吵吵嚷嚷就更模糊了。不过一会儿,那小屋就起了袅袅炊烟。

红楼今日可真冒失,敢给座上宾奉上坏果子?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秦苍调配膏药,为红玦祛伤疤。起初,穿上男装的红玦依然很是怕羞,好说歹说才让秦苍检查换药;几回下来,发现秦苍兢兢业业、并无冒犯,也便安生下来。两人差不多大,又都是心思细密、温和好相处的人,一来二去也就熟了起来。后又发现竟是同岁,关系更密了。

红玦告诉秦苍,那天自己是被巷尾的混混用爆竹伤了。他们发现了他是男儿身,于是将穿着裙子的小红玦捆起来,在他腿上绑上爆竹,逼他说自己是“女儿家”。

冤家路窄,不几天,粘着秦苍一起买糖人的红玦,就在街角看见了以鲤鱼为图腾的这帮人。老路子,看上去不学无术的小混混此时正堵住一个锦衣小孩。小孩年岁不大,全身肉乎乎,此刻被逼在墙角吓坏了。汗水沁着额上发丝粘得一缕缕,双手不知放在何处,总之是不敢去擦即将从单眼皮上滴下的汗珠的。

“是炮仗。”红玦压低了声音,拉紧秦苍的衣角,慢慢将身体掩在其身后。

秦苍仔细向前一看。果然,离那小孩不远,一串炮仗蜷缩在湿淋淋的青砖上,绯色的衣纸油亮亮发光。一回身,红玦的头埋得看不见脸,身体比那串炮仗还蜷缩得厉害,阵阵颤抖止不住通过薄薄衣袖传给秦苍:“我们快走。”

若同一场景“再现”,怕这恐惧就要在心里扎根了。

秦苍此时还未曾意识到,与夕诏一起的几年,或许是吃穿不愁,或许是有人庇护,自己已然胆大到有些忘了什么是伏低做小、什么是明哲保身。于是,心疼他人的闲情与拔刀相助的能力带来一声大喝:“喂!干什么欺负人?”

混混们并不认识两个娃娃,只是一惊,旋即都提起兴趣。

为首的是个刀疤脸,嘴里叼着甜草,露襟褂子里套着破烂的布衣,布衣内隐约能见刺着的鱼纹样。他上上下下打量秦苍和藏在其身后的小孩,嘿嘿一笑,懒洋洋:“呦,又有漂亮小娃娃送上门来孝敬哥哥?来!让爷抱抱!”说罢就将嘴里草根狠狠往地上一摔,朝两人方向走去。

刀疤也只是个刚过变声期的少年,不过比起秦苍和红玦可不止高了一头。常年颠沛让他皮肤黝黑,身上瘦是瘦,但很结实。眼见身前威胁逼近,秦苍感觉身后双手拉扯自己退后的力道越来越足,但她并不想转身,反手握住红玦的手,轻轻一捏。

接着,在刀疤眼中,那个大吼一句、妄图主持正义的小公子本是直勾勾剜着自己的,却在一瞬间变了一张脸,温和、舒展,吸纳着身旁氤氲的雾气,继而软软一笑,仿佛从前的凌厉本不存在,像是他自己幻想出来的。

秦苍乖乖走过去,笑眯眯向他伸出双臂,一双大眼睛澄澈似水:“抱抱。”

混混们和红玦全然傻眼。

“什么?”小头目一愣,满心惊讶,但见孩子抬着头满脸期待,向自己伸出的小手上下晃动,便渐渐和旁人哄笑起来:“你看看!都看看!看看人家这觉悟!这么上道?哈哈,来,爷今天就好好宠爱你!”

说着一俯身,就要挨上秦苍。哪知这小小身躯比他更快,抬起手,搂住他的颈后侧,轻轻一拍。

“啊!”刀疤弹起大叫:“我!我的眼睛!我怎么看不见了!”

周围的人瞬间变了色,立即围过来。

“大哥!”

“抓住那个小……啊!”

还没等旁边的人说全,秦苍迅速后退,左手的针就飞了出去。于是,最前面那排,刷刷地单膝跪地。

这不是普通的绣花针,也不是医者的针,是一种特制的武器。它短小、柔软,像煮熟的小鲫鱼脊背上的刺。进入身体几乎毫无痛感,等有感觉时,已入筋骨。秦苍叫它们“鱼骨”。

“我的腿!腿麻了!”

阴天。前几日下过的雨还积攒在后街巷子的青砖里,为市井增添了特有的腐坏和油腻。为首的突然看不见了,冲在前面的又一个接着一个毫无顺序地跪在地上,嗷嗷直叫唤,一时间竟没人再敢上前。刀疤听见一时间没了动静,又气又惊:“等什么啊!快撤啊!扶我!”于是后面有人冲上来想搀起大哥。可手还没挨上,胳膊突然失了力,像揉好的面卷达拉下来。

“我怎么感觉不到手在哪了!”

秦苍看看自己的左手,心里非常满意,于是慢悠悠上前,回到“瞎子”身边:“这位‘爷’,怎么就着急走呢?我们是来寻仇的。”

“臭……臭小子,有本事报上名来!爷爷也不是好欺负的,爷爷……唔啊!啊!”刀疤突然发觉自己说不了话了。

“‘爷’可知道病从口入?你嘴巴不干净,需要‘静’养。”又向旁侧大声道:“哦对,那天是谁欺负了我兄弟?这时候站出来后果还能轻点。”秦苍边说边回头看已然愣住的红玦,朝他轻轻眨眼一笑,再回头将目光一一略过混混们,揉揉小小的手腕,像是要大打一架。

周身一片呻吟,却是没人敢动。

秦苍也不慌,找了后街房檐下干净点的石阶,拍拍灰,坐了下来。弓着背,跪坐在地上的混混都比她高上不少;自顾自理理衣袖,动作和和气气,像这些趴了一地的人和她没关系一样。

“我们,我们不知道啊。”大哥身边的黄毛,捂着手臂,试探着说。

“要说实话哦,不然胳膊和腿就没有了哦。对了,还有眼睛。”

“啊!啊哇哇哇!”

“你知道?”秦苍满意一笑,抛过来一颗药丸:“不是毒药,吃完可不能骂人。”

“咳咳咳……”刀疤老大声音嘶哑:“我……我知道你说的是谁。那天虾皮他们几个,他们几个胡闹,用了真的炮仗,伤了红楼的人……可……可是他们已经死了啊!”

“死了?”秦苍一惊,坐直了身子:“你说细致一点。”

“那天早上虾皮他们说戏弄了一个戏,呸,戏弄了一个小公子。可晚上他们几个都不见了,有时他们会去找乐子,我们就并没有在意。可是第二天,我晨气撒尿,就在,在我们住的院门口,发现了他们的尸首。他们……他们都死得惨,”此刻刀疤双眼还一抹黑,却露出了极惊恐的模样:“他们的脸和身体都不全和了,像被咬碎了似的。我怕会让弟兄们不安,就没有将这件事扬出去,只找了几个人一起将他们埋了。”

“是谁干的?”

“还能是谁?自然是你们红楼啊。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两位爷与红楼有渊缘。日后定当滚得远远的,不再作恶!不不,不再踏入西街!请爷爷放了我们吧!”

秦苍回头看看红玦的眼神:这里确实没有当时的那些人。这时秦苍才反应过来:像夕诏说的,红玦被当作“宝贝”。宝贝被伤了,主家断然不会不管不顾。不过倒也没尽除了这帮子人,看来这京城的势力盘根错节——“鲤鱼”也有依仗之人。这么想来,是自己鲁莽了,红玦平日里胆子小又孤僻,自己仗着有些许本事,怎么连背后关系都没理清楚,就帮着出气呢?应该仔细些的。甚至,秦苍余光划过红玦,自己或许不应该和他走真么近。

“十个时辰后,自会恢复。”秦苍站起身对一地混混道。

从此后,红玦一得空就缠着秦苍,一口一个秦苍哥。得着好的珠宝、吃食都悄悄送过来。不过更多的时间,秦苍是见不着红玦的——毕竟是红楼的人,红玦、红瑜姐弟从小要练习技艺,所以多数时间都在“闭关”。同时,秦苍也发现,自从红玦受伤,他身边总不远不近跟着几个内力深厚的舞姬。她们很小心,并不影响红玦的正常生活,甚至很难被人发现。这更让秦苍意识到自己的猜想与有意疏远或许是对的。

一眨眼,二人都将14岁。红玦今日来找秦苍,一来是即将除夕,二来是提前为秦苍过生辰。软磨硬泡,秦苍终于答应,一起去吃孟婆婆做的长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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