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洛接过初判文书一看,心里就怒气上涌,暗骂混账,但脸上丝毫不动声色。
黄知州竟然判刘三九“凌迟”!
刘三九虽然是杀人犯,但难道看不到情有可原之处,就不考虑他的复仇之心吗?姐姐被奸杀,父母兄长被抓到县衙打死,如此血海深仇,杀了仇人,判处斩首都过分,何况凌迟?
但是,黄知州判处的有没有错?按照元律,没错。
刘三七是汉人,他杀死的是蒙古人,本来就是死罪。另外,他杀死的是自己的保长,属于以下犯上,要罪上加罪。
所以,判处凌迟,站在元廷的角度,没毛病。说起来,这凌迟酷刑是在元朝才正式进入律法的(元律),我大元真是厉害哦。当然,蒙古人就算谋反,也享受不到。能享受的,只是汉人罢了。
李洛看着初判文书,只要他一用印,这凌迟的判决,就生效了。
如果不用印,呵呵,蒙古家属当然不会答应。事情一旦闹大,就是他包庇刘三九,和元廷不是一条心。
李洛真是好生为难啊。
此时,完全没有那种“堂上一呼,堂下百诺”的做官威风。那达鲁花赤的官印,变得无比沉重。
而下面众目睽睽看着,或者在等着他…用印。
正在李洛为难之际,忽然判官陈悉出列说道:“镇守官人,刘三九虽然该判凌迟,但情有可原,他已全家尽灭,颇为可怜,下官恳请改判为斩首。”
李洛心里一喜,这陈悉,果然是个有风骨的人啊,上次自己要“贩卖”流民,也是陈悉心有不忍,结果还受到众人警告,怕他坏了众人财路。
陈悉话刚落音,知州黄不花就出列道:“万万不可啊,陈判官,难道本官不知道情有可原么?可若判处斩首,蒙古家属势必不服,你何苦让镇守官人和我等难做?”
那蒙古保长的家属,听到陈悉建议改判为斩首,顿时狠狠瞪视着陈悉,看样子随时会扑上来“殴官”。
蒙古人,哪怕是底层的,也有殴打汉官的胆量,打了也白打。
李洛恨不得一脚踹死黄知州。黄牛这么一反对,陈悉根本阻止不了。李洛当然有权直接改判为斩首,但造成的后果,对他也极其不利。
可判处凌迟,他又于心何忍?
李洛没怎么犹豫太久,就盖上官印,同意凌迟处死。
在黄知州等人看来,镇守官人显然对是否凌迟抱着无所谓的态度。
判官陈悉则是一脸失望。果然,新镇守官人和蒙古人乃是一丘之貉啊,自己还对他抱有幻想,真是蠢得可以。
刘三九听到自己终于被判处凌迟,向李洛、知州和蒙古保长家属等人射来愤怒的目光。目光满是仇恨,不屑,倔强。
李洛判了刘三九凌迟,装成没心没肺的说道:“知州官人,此案既然已判,该当何时行刑啊?”
黄不花禀道:“回镇守大人话,按规矩,十日之内就要择日行刑的。”
李洛站起来,“那就按规矩行刑就是。”说完李洛就没事人一般离开大堂。
…………
“什么?你判了那少年凌迟处死?”官邸后院卧室内,崔秀宁神色不愉的说道,“判个斩首给个痛快不行吗?你竟然准了凌迟判决!”
李洛端起一杯茶喝着,一脸苦笑,“不是我判的凌迟,我只是同意而已。此事,我只能这么做。”
崔秀宁气的胸口起伏,“你只能这么做?你很无奈是吧?你不就是怕得罪蒙古人丢了官帽子么!别忘了,我们都是汉人,你却将一个汉人少年凌迟处死!还说什么只能这么做,我就不信,你这个一把手改判斩首,他们还能拦得住你!”
李洛重重放下茶杯,“哎呀,我也很窝火!一个半大孩子,杀了一个该杀的恶棍,判个斩首都过分,可却要被千刀万剐惨不堪言!还是我盖的印!我也痛心!但我能咋办?我要改判斩首,蒙古家属肯定要闹事,事情一闹大,我这官位都难保!官位一丢,我们的移民计划怎么执行下去!”
崔秀宁“噌”的站起来,“官位官位!你只知道官位!一户汉人全家惨死,仅存的一个半大孩子你还要凌迟处死!你还有什么担待!李洛,今天件事,让我看不起你!真的看不起!”
“啪啦”一声,李洛也怒了,忍不住把茶杯摔在地上。
“我从小命运就在别手里!先是人贩子,后是养父养母!就是进了文物集团,也是师傅的一把刀!现在呢?我特么当官了,以为能决定别人命运了,可还是要当一把刀!”
“我不想这样!讨厌这样!可是我必须要理智,要权衡利弊!不能感情用事!李家这条船上,不是我一个人!我不能容忍任何让这条船下沉的可能!我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我自己,更不是为了让你看不看得起!”
李洛怒吼着说道,将之前在大堂上的憋屈全部发泄出来。
崔秀宁看着突然比自己更生气的李洛,不禁有点发呆,她看到李洛目中有泪光闪烁,忽然就有点心疼。
“秀宁啊,你可以在家里鄙视我。但我在外面,还要装的没心没肺。那个少年刘三九,其实很有骨气,敢作敢为,我很喜欢。在他身上,我看到了以前的自己。可是,我还是在他凌迟判决上盖了印,让他千刀万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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