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当初确实是退过婚,而退婚的情由也确实如舒窈所讲的一般。可自从初次在宫中相逢,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直仰慕的淮州奇女子——沈姑娘,竟然与我自幼定下的未婚妻是同一人。我当时便后悔了,后悔自己一时草率,险些错过了她。”
他转头深情凝视着沈舒窈,一字一句地说:“顾燊愿娶沈舒窈为妻,此生必定真心相待。”
皇帝闻言只是微笑着轻拍了一下汐贵妃的手,汐贵妃命宫女将甜品撤下,用绢帕轻轻擦拭唇角,须臾,才缓缓开口。
“仲修,作为顾家人就应当一言九鼎,你既已将退婚书交于沈舒窈,就说明你根本无娶她之心,如今你这样做,岂不是出尔反尔?哪里还有一点世家大族的风范?此事若传出去岂不让天下人耻笑,届时,世人将如何看待我顾氏一族?”
“姑姑,其中缘由你最是清楚,而你之前也分明不是这样说的,为何......”
“住嘴。”汐贵妃打断他的话,浓密的睫毛下温婉和柔的目光,徐徐看向皇帝,轻声道:“陛下,沈舒窈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奇才,眼下又刚立了功,她无非就是想婚姻自主,何不就此成全了她?”
“嗯。”皇帝挑眉看向沈舒窈,问:“你可知我为何要赏赐于你?”
沈舒窈很清楚在权贵面前要收敛锋芒,不该说的话不说,不该问的就不问,她垂首轻声答:“民女不知。”
“是仲修来求的朕。”皇帝徐徐端起茶盏,拈起茶盖轻轻拨弄着茶水,不急不慢地说:“仲修身居要职,一直恪尽职守,多年来从未开口向朕求过什么,而今他为了替你讨赏赐,才开口求了朕。”
这番话落到沈舒窈耳中,却让她羞愧不已,她从来不知道顾燊竟然对她如此情深,一时之间让迷惘无措。
可她也很清楚自己心中的感受,她无法说服自己,更不能接受他的感情。
她一直低着头,身体僵硬地默默跪着,她不知道皇帝接下来会说什么,这样沉闷的空气令她感到窒息,她很无助,想要逃离。
觉得自己就好像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却不敢有丝毫的怨怼与反抗。
“沈舒窈虽亦是名门之后,可如今只是一介孤女,又常年与死尸为伍,本就不是禁军总统领夫人的最佳人选,况且京城名门闺秀众多,朕大可以给仲修指一门更好的婚事。”
皇帝将茶盖重新盖了回去,将茶盏放在桌上,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可朕更明白仲修的心思,既然他心悦于你,朕今日便为你二人赐婚,自行择吉日成婚。”
“陛下......”汐贵妃欲言又止,可她终究不敢忤逆皇帝,更不敢当面唆使顾燊抗旨,将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毁于一旦,她笑望着皇帝,转而看向顾燊和沈舒窈,催促道:“还不快谢恩?”
此时的沈舒窈面若死灰,她终究还是没有逃过这桩婚事,她伏在地上的双手早已指关节泛白。
此刻的她连呼吸都快要停滞了,双手紧紧攥着,甚至能听见指甲断在掌心的折损声。
她惊恐,茫然,更多的是哀戚,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抗旨的后果就是砍头,她曾亲口答应过父亲,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绝不可轻易赴死。
忽然,有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了她,她诧异地看向这只手的主人——顾燊。
他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温柔的对她使了一个眼色,令神思恍惚的沈舒窈瞬间回神,而后,一起朝皇帝俯首,“谢陛下隆恩。”
“起来吧。”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顾燊,然后又将目光望向沈舒窈,“自即日起,免去你刑部仵作之职,婚事在即,需要准备的东西繁多,四弟的府邸终归不是你的娘家,就让仲修为你另寻住处待嫁吧。”
沈舒窈依旧低着头,紧咬着下唇,道:“是。”
之后,皇帝挥手让两人退下,走出昭仁宫的沈舒窈长久地仰望着长空,兜兜转转终究还是没有逃脱命运的牢笼。
顾燊见她心绪不佳,亦只是静静地在一旁陪着,他知道她的心中没有他,可是那又如何呢?
她终究会是他的妻子,只要成亲后好好待她,他相信,随着时光的推移,她终究会爱上自己的。
过了许久,沈舒窈才缓缓往前走,而顾燊始终不紧不慢地跟在身侧,出宫的道路很漫长,漫长得让她觉得仿若经年之久。
一路上,她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她能说什么?什么也不想说,莲儿之死至今尚未追查到真凶,而她和萧玄奕的交易,在皇帝下旨的那一刻起,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她不在是刑部公人,之前签署的入职文书,在此刻已全然作废。
终究,一切都抵不过皇帝的金口玉言,她和萧玄奕之间没有了白纸黑字的契约,围绕在她心中的谜底也就越发难以揭开了。
沈舒窈设想过无数可能,却唯独从来没有想到皇帝会赐婚,她当时的第一念头就是逃婚。
可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又能逃到哪里去?
纵使今后只能行尸走肉般活着,她也不愿东躲西藏,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巍峨的宫门下,伫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挺拔伟岸的身姿,依然从容的悠然姿态。
萧玄奕在斜晖下平静地望着她,此刻,万物逐渐氤氲模糊,天地间唯剩下一个倾绝众生的他,她淹没在雾霭的弥漫里,透过重重迷雾凝望着他。
她始终恍惚游离的心神,在刹那之间安定下来,他为什么没走?是在等她吗?
她就这样静静地站着,整个天际变得虚无,一阵风吹过便什么也不剩下,她望着自己不确定的未来,便再也无法毅然往前跋涉。
而他缓缓朝她靠近,如此近的距离,却好似隔了千山万水,遥远得难以触及。
在她惆怅之际,顾燊便已牵起她的手,一步一步往前行。萧玄奕向来少有情绪起伏的面容上,在看见顾燊握住她手的那刻,有了隐隐的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