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雨声越下越大,沈舒窈离开没有屋檐的墙角,双手捂头陡然冲进了雨中。
冰冷的雨滴砸在她的手背上,顺着手臂滑落到脸颊,凛冽的长风呼啸而来,似深秋湖水般沁凉彻骨。
她在大雨中奔袭,飞溅的雨滴洇湿了大片衣裙,空旷的长街冷清沉寂,一望无际的屋舍檐下有零星躲雨的行人。
她斜睨了一眼并未有停歇的意思,穿过这条街就能到家了,反正身上都淋湿了,又何必要耽搁这一阵儿?
夜雾袭来,灯火明初,稠密的雨滴慢慢停了,鹤唳的风声也渐渐小了。
沈舒窈终于放缓了脚步,湿润褶皱的衣裙包裹着她轻盈的身体,婀娜的曲线融在光照中,在银水密布的青石路面上,映成一道轻柔的孤月。
街道两旁门庭若市的庭院,灯火通明之中,飘着袅袅的菜香,曾几何时,家中之人也煮好了饭菜静待她归来。
而今物是人非,她本以不作奢望,只是闻到这熟悉的菜香,不免有些惆怅罢了。
然而,她却没有容许自己长久陷在,这莫名感伤的思绪中,她在街边买的烧饼只吃了半只,剩下的本打算带回家的,却不想被这场雨水侵蚀而随手扔掉了。
回到漆黑一片的宅院,她首先将湿漉漉的衣裳褪下,顺手在衣柜里翻出一身就寝时穿的衣衫。
内里是修身的齐胸长裙,外面披着一件月白色逶迤广袖长衫,柔软细致的面料将她姣好的线条衬托得淋漓尽致。
一头乌黑的秀发随意倾泻在腰间,宛若泼洒飞流,穿过幽深静谧长谷的瀑布。
窗外几许凋零的金桂,依旧芳香醉人,沈舒窈取下悬挂在墙上的地图,铺在灯光倾洒的作案上。
她低垂着头看着九州四海蜿蜒曲折的地形,密密麻麻的城池标注,巍然嶙峋的山脉。
她看得专注,手指在地图上一点一点的移动,竟未察觉窗外立着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
微风缓缓掠过,撩拨着灯芯轻轻摇曳,幻出入山涧溪水涓涓的朦胧美感。
静谧的漫漫长夜,腹中饥饿的沈舒窈刚准备端起旁边的冷茶喝,房门却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
她略微诧异,这敲门的声音不是从大门传来,而是自己所处卧房的外室。
谁半夜三更不走正门,翻墙而入?
霎时,她倏然起身,眸中戒备之意骤然腾起,然后一个箭步冲到榻前,摸出枕头下的匕首。
她集中精力,瞪大眸子,一步一步向外室的方向靠近。
甚至在心中盘算着外面埋伏了多少人,脑海里思索着一招制敌的办法。
而后又有些隐忧,若自己身手不济,今夜惨拜交代,会有人来给她收尸吗?
思及此,她骤然屏住呼吸,稳定心神,右手高举着锋利的匕首,左手徐徐伸向门闩,压低了声音,问:“谁?”
少顷,房门外传来一道冷清浑厚的声音,“是我。”
沈舒窈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随即扔掉了手中的匕首,抽掉门闩拉开房门。
修长完美的身躯,清逸俊朗的面容,空气中飘着他冷冽的清香,不由地让人幻生出蓬莱仙境中仙人的缥缈感。
她尤记得从前他来时,都是从正门进来,如今他悄无声息地就翻墙而来,是把这宅院当做无人之境了吗?
她用疑惑地目光打量着他,带着质问的口稳,道:“三更半夜,晋王殿下翻墙入宅,不知有何见教?”
他清晰地听见她话里的不悦,并未理会,而是越过她往里走,将手里提的食盒放在桌上,若无其事地说:“吃饭吧。”
她一脸茫然,用更加疑惑地目光注视着他,所以说,他这半夜三更翻墙而来,就是为了给自己送晚饭?
怎么说都让她觉得有些奇怪,若说在王府,他倒也有过捎带手送饭的时候,如今自己都离开王府了,难道还有必要多此一举?
萧玄奕被她看得满脸狐疑,但随即就反应过来她恼怒的情由。
他徐徐将食盒打开,把菜一样一样端出来,漫不经心地说:“你这宅子外面,围有好几拨人,我若不避人耳目,直接从正门进来,只怕今夜不得消停。”
沈舒窈被皇帝赐婚顾燊之事,现在朝野上下怕是早就传遍了,前脚她刚搬离晋王府,后脚晋王便入夜前来。
这事若是被人知晓并传出去,岂不就坐实了他俩之间有私情的传言,届时怕是百口莫辩。
虽然,她对皇帝赐婚这事极不满意,但她到底是闺阁女子,又怎么会不在乎自己的清誉呢?
再者她也不愿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更何况还是莫须有的谣传。
沈舒窈闻言用手往后捋了捋头发,神情平静了许多,缓缓走过去,“说得也是。”
他把米饭放在她面前,又将玉箸递过去,“白日人多眼杂,说话多有不便,只好入夜前来。”
她捧着碗,望着桌上摆着的,全是她素日在晋王府爱吃的那几样,不由地抬起头默默地看了他一眼,“聃狎和戟陇的使臣是否明日启程返国?”
“嗯。”他夹起一根菘菜,徐徐放在她的碗中,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我今天在街上碰到金禾泰了,无意间听他提起的。”她往嘴里送了一口饭,慢慢咀嚼起来。
他徐徐放下玉箸,眸中凝聚起了一团冰雪般凛冽的锋芒,“七弟这次大难脱险,怕是这幕后兴风作浪者也始料不及,我倒想看看,他下次要对谁下手?”
“总之是你身边的人,不会是旁人,幕后者苦心经营谋划这么久,无非就是要你屈服在他的陰谋之下。这么缜密的心思,这么深沉的手段,是我以往都不曾遇到的,所以这也是迄今为止毫无头绪的棘手之处。”
她抵住下巴沉思,微蹙的眉头,也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尤为凝重,轻轻颤动的碟羽般睫毛下,一抹弧形的阴影,似烛火夜风轻轻搅动后浅浅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