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延芳的病断断续续很磨人, 这样被判定了死刑的病症, 一般人家都直接放弃了,他因为准皇夫的身份,被整个太医院围着治疗。皇甫楹下令, 尽全力救治皇夫,绝不允许放弃。
想要弥补的宗正提出对民间贴出皇榜, 寻找能治疗柳延芳的奇人异士。柳延芳自己直接拒绝,那些所谓的奇人异士,来一百个可能只有一个有点本事, 而他这破身子,可能连第九十九个都见不到就被折腾死了。
柳延芳只信任皇甫楹和太医院,皇甫楹眼里只有皇夫,对往日尊重有加的宗正等人不给一个眼神。
皇宫上方的乌云慢慢蔓延到了宗正府、内阁,并且随着柳延芳病情无法挽回的恶化, 越来越黑沉压抑。
皇甫楹记得, 柳延芳是在原主十九岁那年去世的, 算起来,时间已经到了, 而且还延长了几个月。跨过她印象里的那天,柳延芳还有余力和她说笑,皇甫楹以为,柳延芳可以战胜命数。
但是,作为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柳延芳的命数是什么, 她再清楚不过,一切都只是美好却苍白的期望而已。
“这样……挺好的。”柳延芳的声音轻得仿佛要散去,费力地抬起眼睑看向在他床边坐下的少女。
刚才,他娘亲已经哭晕过去,被送去隔壁医治,门外柳家上上下下全都在场,空气却静得仿佛没有人气。
“好?”皇甫楹吞咽了很久,才把涌上来的难过咽下去,颤抖着声音挤出一个字。
柳延芳没了力气,又微微阖上了眼睛,只朦朦胧胧地看着床前的人,嘴角挂着苍白的笑:“好……死了,除了我娘,还有陛下真心……真心为我……”
皇甫楹感觉喉头仿佛被堵上了棉絮,曾经往生录上一扫而过的人就这么在眼前一点点流逝生机,身处其中这感受太悲痛……
柳延芳还在笑着说:“倘若我……活着……也许是宦海沉浮的一员……也许和首辅一样……对你处处掣肘……现在啊……刚刚好……刚刚好……”
“你胡说些什么?”
“陛下……不用难过……”
眼泪突然滴了下来,柳延芳说的都是事实,可是,皇甫楹更加难过,因为她已经明白,此时此刻,柳延芳这样说自己,是为了让她不难过……
被子下的手动了动,一点一点地伸出来,最后停留在她的手边。
“陛下,遇见你是延芳之幸,这辈子总算没那么苍白了。”
皇甫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哽咽:“柳延芳——”
柳延芳笑着回握,只是手上早没了力气,那点回握的动作及不可见:“陛下,延芳只能帮你到这了,祝你日后得偿所愿,找到白首一生的皇夫。”
他的精神头突然好了一些,皇甫楹看得心惊。
“我娘……”
“柳夫人我会安排好,我答应你,不管发生什么,一定保你娘一生安乐!”
柳延芳笑着摇头:“我娘……我都安排好了,陛下以后不需再和柳家牵扯。至于柳家……是好是歹,陛下都不必顾念我,该如何便如何。”
“我知道,我知道……”皇甫楹泪眼迷蒙,只能不停点头,柳延芳这样早早安排好了身后事,她心里更加难受。
“陛下,祝你此生幸福喜乐,觅得良人……”柳延芳只觉得越来越没有力气,眼前黑沉沉的幕布压下来,隐约间,仿佛又到了一处地方,他四处环视,一扭头,看到了一个少女拂开桃花笑盈盈地朝他走来。
“柳延芳!”他听到她悲痛的大叫,嘴角带了笑,含在唇齿间的字微弱地溢了出来:“楹楹……”
柳夫人疯一般冲进来,扑到儿子身上哭喊着儿子的名字,床上的人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只是任人推搡捶打,都没了反应。
皇甫楹低头捂住脸,泪水顺着指缝滴落,她慢慢弯下腰,泣不成声,宫女们扶着她,哭成一团。
柳延芳的丧事由柳家全权办理,柳延芳留下了遗书,遗书中写道,柳家骗婚在前,他又不曾与陛下成亲,不是皇家人,身后不愿与皇家扯上瓜葛。
好一个惊才绝艳算无遗策的柳延芳,连自己的死都算了进去,给皇甫楹递了把柄,帮柳家盖实了棺材板,也给内阁和宗正府压上了最后一根稻草。
本该大婚的皇夫病逝,女皇悲痛病倒不见外人。
宗正府的人被太后全都打了回去,谁敢在女皇和太后面前提柳家提皇夫,太后绝不给好果子吃,往日面子再大的人都一样,一句“去世的不是你家姑爷,你自然心宽”,把所有说情试探的人都堵了回去。
准皇夫去世后,没有人再见过女皇。当日女皇哭得站不稳,被宫女扶回宫,此后拒绝见任何人。
皇甫楹是真的难过。柳延芳这个人,心思的确很深,她至今摸不到他的心底,但是这不妨碍他们这三年知己相交,也不妨碍她确认他的真心真情。
他说自己活着必然不会和她如此关系,但是她最近常常想,只要他活着,这样心思玲珑的人,必然能在自己的领域大放异彩,这样多好……总比如此遗憾地年轻早逝好……
太后怕女儿假戏真做,真的陷进去了,一有机会就过来陪着女儿。
皇甫楹不知道如何向太后解释自己和柳延芳的关系,只能告诉她自己没事。
柳延芳出殡那天,皇甫楹站在宫门城楼上,远远看着一条白色的人流往城外而去。柳延芳让她不要和柳家接触,她也明白在这场大戏中,自己该做什么举动,只是到底是这辈子第一个挚友,只能如此送他最后一程。
边关,讣告在准皇夫去世的第五天到了军营,就好像有个榔头砸在了杨锏的头上,让他眼前一黑。
她现在该多难过?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那一整天,杨锏的脑海里都是她和柳延芳相处的样子,两人感情那么好,柳延芳去世了,她现在怎么办?
杨锏完全没有情敌消失的庆幸,他焦虑、担忧、难过、坐立不安……浑浑噩噩了两天,心里的担忧盖过了一切。
“将军,如果我要去京城,有什么最快的办法吗?”第三天,他顾不得许多,找上了顶头上司。
“怎么了?家中出事了?”
杨锏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