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无所有,死有何惧?
死?
她微微一笑,娘亲、父亲、一个个的人在那里等着她,她为何要怕?
这也是她最好的归宿了,如若此次不死,“我要屠尽皇城!”
她这样想道,她是一品宰相的千金,堕门楣、损名誉,在她那里是不允许的,她是顾家的人!
她没等侍卫反应过来,接过了他们手中的白绫,抛上了房梁……
绫子蓦然一紧,她的目光开始迷离,她本能想要挣脱,又想起了那日和先帝的七皇子萧衍偷偷去看砚山寺看花会。
那年她不过年方一十二,虽然眉间带着稚气,却,指若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这是煜皇对她说的……
砚山寺早就被皇家扩建了一次,还是摩肩接踵的。
她虽然经常跑出,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
她拉着他的衣角,走进了殿中,塑金身宝像威严,炉中星火隐隐,每个人均是奉上三根线香。
隔着弥漫在屋中的香火,她好奇地问:“七哥,他们在求什么?”
他装着若有所思的样子:“求财?求福?求金榜题名?”其实他也不知道他们在求什么。
她的眼睛中仿佛倒映着最纯粹耀眼的星光:“求财?我应该不用。”
她想起了顾府中那一大堆用不完的首饰,猛地摇了摇头,引得步摇一阵摇晃,顿了顿继续道:
“求福?嗯……我有爹爹、娘亲、乳娘、玉芝、还有你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哥哥。”她板着指头数道,
“至于金榜题名嘛,我就不用了……那不是我的事情。”她冲着他灿烂一笑。
“哼!若不是府中只有我肯带你来,你会这样说?
怕不是还把我晾在梁王府内,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他的心中涌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秣陵花会,一步一景,美轮美奂。
砚山寺可是钦点的皇家寺院,一年就开放这一天,满城的人借着这个机会到寺中游玩。
真正去花会的应是那些沽名钓誉,附庸风雅之辈,又或是秀才文人,哪知到了院外被人挡了回去。
她扯着他的衣袖,轻声道:“咱们走吧,犯不着跟他们怄气。”
他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轻应了一声,拉着她转身就走,他们沿着墙七拐八拐,绕到了花圃的后边。
他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的梯子上,“走吧,翻墙。”他捏了捏她的手,她三下五除二爬了上去,横坐在上面,冲着萧衍招了招手:“上来吧。”
他没有去把梯子,目光落在了一旁一颗合抱粗的梧桐上,脚下微微用力,窜上了横枝上,一个翻身先跃下了墙头。
他压低了嗓音:“你是跳下来呢,还是用梯子?”
她娇笑了一声,道:“接住我哦。”
说罢,她从墙头上一跃而下,墨发仅仅被一支步摇盘着,及腰的长发瞬间在风中散开。
顾澜烟经常跑出去,胆子比一般的深闺之中的女子大多了,从那样高的墙头上跃下,就算知道他一定会接着他,还是不免有些发怵,吓得闭上了眼睛。
萧衍抱住了她,还是受不了冲击倒在了花丛中。
他分不清究竟是她的体香还是周围各色牡丹的香气,刺绣般的牡丹将他们埋在了花海中。
她咫尺的面容也好似一朵含苞的牡丹,居然使周围五彩的牡丹都褪去了光彩。
明眸星光熠熠,流光闪逝。发髻些微散乱,就这么披散着,没有装饰,却衬得她那张玉雕般的笑靥更为迷人。
远处湛蓝的天际一碧如洗,他望着她琥珀色眼中映着的一抹醉人的碧蓝,一时之间忘记了放手。
“那里动静,过去看看。”
她在他怀中对视一眼,他拉着她踏了两步上了墙头,扶着那课梧桐,一溜烟儿狂奔而去……
直到跑出了花圃她才发现,发髻散乱,那根步摇也许是落在了花圃里,失声道:“步摇呢?”
他“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你呀!还好我帮你拿了,不然你就要扮男装回去了。”
他从怀中掏出了那根叮铛作响的步摇,递给了她,砚山寺前人山人海,方才两人一路狂奔,他们倚着鹅黄色的院墙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萧衍缓了好一会儿,从怀中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朵艳丽的牡丹,“你看看,为了你,我累死累活的摘到一朵花……”
她手中捧着那朵牡丹,轻轻地嗅了嗅,一股浓郁的香味直扑而来。
他见她长发散乱,顺手帮她顺了顺,结果她手中的步摇帮她带上。
就是这几个简单的动作,他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她望着眼前的人,不禁莞尔,那朵牡丹瞬间失色,他的心跳又加快了几分,“走吧。”
“七哥,下次见哦,我一定要玩回来,这次不圆满。”
她眼中居然带着怅惘……这些如梦般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也许在那边就会回来了吧。
她的耳边隐约传来人世间最后声音,像是诅咒,又或者是祝福?
她的面上带着笑容,寒冷在离她远去,虽然窒息之感非常难受,可是她不觉得痛,或许她的痛感早已消失了……
一道极其容易辨认的尖锐的声音响起:“放她下来!她可不能死!”
黑暗涌了上来,无数把薄刃割开了她的肌肤。
她没有挣扎,也放弃了挣扎,任凭自己的呼吸一点一点消失,就如同落叶归根……
南方的雪总是柔和的,飞絮一般,无声的落在万物之上。
五皇子走进了北院,屋外的雪芒太过刺眼,他眼前一直黑黑的,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总管连忙跑了两步,帮他掀开了毡帘,屋内敞大,中央摆着火盆,一切都静悄悄的。五皇子一进去便看见她平静的卧在那里……
他在没人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悲伤,全建康之人都知道他暴虐,可是又有谁能懂他的苦衷呢?五皇子望着榻上的身影,叹了口气,转身出门……
过来好长时间,她浑身剧烈的颤抖着,她睁开模糊的眼睛,周围的一切渐渐清晰,看到了周围的薄纱,她慢慢的认出来,这里是皇宫。她的余光猛然瞥到一丝明黄色的锦衣,慢慢近前。
她斜靠着床榻,止不住的咳着,熟悉的窒息感回荡在胸腔。
她被抽走所有的力气,软绵绵的靠着后枕喘息着。
她缓缓抬起头来,望见了那一张她一辈子被不可能忘记的脸,原本平静如古井一般的眸子,瞬间燃烧了起来,她几乎可以听到自己血液沸腾的声音……
忽然一阵耳鸣,仿佛听到了她娘亲凄厉的呼喊,还有王氏……
他,来了!
她被刺的微微闭上了双眼。不共戴天的血仇,恨意像一把钢刀时刻提醒着她……
现在她的视线中只有一片血海,她见过他们的尸体,满门两百余口人,为了他的一己私欲成了刀下亡魂!
猝然间,她拔下了银簪,拖着沉重的病体向他扑去。
手中的簪子乱挥乱刺,也许是在不注意时她不小心划伤了自己,血滴滴答答的滴落在地板上,她毫无察觉,只是木讷的挥着簪子。
煜皇好不容易才将她的双手握住,她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而迷离,依稀看到自己的袖子被鲜血染红。
就算是死,我也要杀了他!
她在疯狂的思索着办法。
他死死地握着她的双手,逼着她只是他的目光,顾澜烟只觉得那人的黄袍一阵刺目,“听着,朕知道你要杀朕!
可是朕不在乎,等你哪天掌握的力量足够强大了再来杀朕,如今你也是能乖乖的去和亲。
至于你的家人就封灵国公吧……”
她的眼中满是血色,扑倒在地上,像是有人在她的耳边喊叫。
过了许久,煜皇也早已离开,方才小臂上蹭掉皮肉,针刺般的疼痛使她清醒。
她背负报仇的担子,这个念头在她的脑中冲撞,她再也抑制不住,一道极美的红雾在她面前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