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寇极目远眺看向南北两边,南山依旧苍凉,北山依旧荒凉,只有蜿蜒而上的不知是行军还是乡人千百年走出来的,在黄土颜色里显得分外显眼的灰色的路,似乎千年以后也没有变过。
李寇心中大略有了渭州的地理形势图,与后世一样这是一座顺着泾河河谷修建的城池了,东西跨度长南北间隔小,只不过少了后世千年的踩踏,此时的渭州是个西北高东南低的地形。
路上偶有行人路过,有俗有僧,倒是没看到道冠,有的赶着驴车,有的推着木车,也有看是达官显贵人家的,坐着木箱车骨碌碌从道上飞驰而过,只是牵引的可不是马,看都是骡子。
这方面李寇勉强算是半个行家。
他自幼生长在农村,对牲口颇有些熟悉。
他发现北宋的骡子,比现代的骡子并不有十分巨大的区别。
有农人吆喝着赶车的,窄且矮一些的,那是驴骡,吃得少力气也能够山区之用,比马少吃而耐力更好,比驴聪明而爆发力更大,那是公驴与母马配的牲畜了。
倒是那些赶着车快快走的,尤以那些车夫打扮也比寻常农人好的多的,用的多是马骡。
朱文见李寇瞧着来往的骡子,以为他并不懂这些,便笑道:“大一些的那是马骡,《淮南子·齐俗》有云:六麒麟,四駃——所谓駃,便是马骡,乃公马与母驴所生,然则駃之说,却不都是马骡,所谓骡骡之子,千里駃,乃是与传说里汗血马堪比的宝马,日行千里,十分了得。”
李寇可不知什么叫决提,他只知道骡子相传乃是匈奴人培育的。
至于真伪他当然不知,只是知道马骡驴骡都很少能生育,上千匹公骡和上千匹母骡里,才有那么一点几率生出骡子来,据说是什么染色体的原因,他是研究人的医生,对此并不清楚。
他只是在村里生活过,知道一些农人知道的事实。
朱文又道:“国朝少马挽力不足,渭州虽是军州,挽力也全靠牛驴,至崇宁年章庄敏楶公主关西诸路时,引关中驴,又自胡商处买西域驴,渭州辎重挽力之缺方得以解决,又沿用乡民土法,学西贼本事,多产骡子,由是渭州之骡已足够乡人常用,富贵人家多用马骡作挽力,乡民则取便宜许多的驴骡,毕竟此地乃是军州,倘若农忙季节,地里头都是耕牛,一旦西贼打来,只怕逃跑也不及。”
寥寥几句话,李寇从中得知最有用的消息。
这里是长年累月有战争的地方,与后世那个五线小城不同,这里如今是边境。
李寇便问:“决提二字怎样写?”
朱文不知他所想之事,只道他是个好学的,乃取路边碎石在地上写出駃二字,李寇跟着学写两遍,间架结构记住,抹去地上字迹,已能工整书写了。
朱文笑道:“大郎笔法倒是老练,只是写字不比……”
“走吧。”李寇扔掉碎石起身便走。
朱文知他是个高手,但他不愿让无空得知。
朱文心下存疑,看李寇目视无空,心下便明白了,不由暗暗忖道:“这少年人机敏警惕至此,也不知一路逃回渭州时,吃了多少苦头——不对,不对,他确不知駃二字怎样写法,但他只学两遍,心下已有了记法,以他年纪如若好生写字,倒也不怕没有个前程,只是他待这僧人似乎甚为戒备,道是何来的理由?”
渐渐到了泾河边上,土路越发狭窄,只是每隔百丈便有路边一处错马的过路坪,彷佛会车的地方一样,星星点点一直往西北方延伸。
李寇又见冰冻的泾河,比后世宽阔数倍,此时冰冻未解,河上有上百人,手中各持铁锹棍棒,又带着绳索,又带着斧头,都在脚上裹着粗布,正在河面上凿冰,这是李寇知道的,古代大户人家亦或者官府,常在冬季取河上厚冰,储藏以待夏日利用,他看过一篇报道,说是清末那会子,紫禁城里尚且有冬日凿冰的队伍,具体已不记得了,只知道冰可以留在夏日取用。
李寇方将将见了山路与后世里相近,心下正略略有些欣喜,又见这冬日取冰的队伍,心下又暗淡许多,轻轻叹口气,他自言自语道:“到底还是彻底不同了。”
这里不是他所熟悉的平凉,这是宋朝时代的渭州。
在这里,他不是故乡的故人。
他只是一个误闯的客人而已。
在这里他寻不到熟悉的景物,也自然见不到熟悉的人。
他是真真正正成为一个千年之前宋朝时代的人了。
李寇心下一股冲天怒火直往上翻,一起压在后颈处。
只待有个时机,那怒火便要火山喷发一般爆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