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进院了,皮肤黝黑,身材高大,一块灰色的手巾搭在脖子上,一件中式白单袄,一排桃疙瘩纽扣解开一半半敞着胸,看不出颜色的裤子半挽着,左肩上扛着一捆水稗子草,那是歇工时给羊割的,晒干后冬天的草料,母亲拿着两把镰刀跟在后面。
李之重终于忍不住了,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抖动着下巴默默地抽泣着,三十六年了,虽有一个五十年的灵魂,想着前世父亲在他十四周岁时早逝,想着和医院去世的父亲连最后一面也没见,再没说一句话,想着前世的种种艰难,还是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见到家长了,哭的稀里哗啦的,怎么都停不下来。
“咋了这是?”抱着柴火进家的母亲问道。
“刚还好好的,你们一进院他就哭个没完。”奶奶也纳闷地说。
“二哥羞,这么大人了还哭鼻子。”小妹有些不知所措地说,看到二哥哭她有些害怕。
“咋了?”把草放在西房上摊开后也进了家门的父亲问,李之重还在哭,一边抹一边哭,就想哭,两辈子的泪都要哭出来。
“不知道呀!”奶奶应道。
“好端端的哭甚了,盼你奶奶(这里是自称)死了。”母亲呵斥道。
“说甚了这是,娃娃一放学就张罗的做饭,回来你就能吃个现成的,不说点好的。”奶奶有些不满道,母亲没吭声,父亲走上前,罕见的摸了摸李之重的头说:“开饭哇。”
“好,”李之重哽咽着说,父亲坐在炕沿上脱鞋准备上炕。
“二哥说‘饭前便后要洗手,有细菌’”小妹大声地说着,这个孩子记性也好,后世是家里唯一一个去北京读书的。
看见父亲僵了一下,李之重忙狗腿的端来了脸盆,父亲洗了洗接过毛巾搽了一下上炕了。
母亲张罗着用铁铲把锅贴铲下放在二号盔里,李之重配合的端在饭单上。
母亲又用磨成月牙状的勺子把土豆大瓜汤汤舀在大盔里,端放在先前准备好的篇篇上,篇篇主要是为隔热保护油布,李之重顺手给锅里添了一瓢水。
吃饭是个大事,有规矩的人家里座次不能乱,父亲是一家之主,坐在当头正面,奶奶为长者尊,坐父亲左侧,如果要是按照农村参加事宴坐席排位,这个位置是正席(主位),正对家门。
关于正席还有个传说,古人住山洞时,吃饭时围成一圈,族长位置正对洞口,位卑者背对洞口,一旦有猛兽侵入,族长进退自如,位卑者以身饲虎,可见主位的重要。
母亲坐父亲右面,两个小的一左一右,李之重今天没上炕,地下找了个大板凳靠炕沿坐下。舀饭还是母亲的工作,先奶奶后父亲后孩子最后给自己。
吃饭时不允许说话,不能吧唧嘴,不能趴下(指小孩子),碗要端起来,不许把主食泡在菜里,米饭除外,咳嗽要捂嘴朝着背后,不许剩饭。
村民骂人吃饭剩下的那点叫槽底子,用槽吃饭的是什么不言而喻,农民也不是一味地直爽,含蓄起来也得让人好好琢磨琢磨。
一家人默默地吃着,偶尔父母亲和奶奶说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