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知过了多久,殷如雪终于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不过殷如雪已经没有力气转头去看看,究竟是谁来了。
门开了,林氏急匆匆地带着两个丫鬟进来。其中一个丫鬟手中是一个装满了食物的食盒,另一个丫鬟手中抱着一件厚厚的披风。
见殷如雪瘫在地上,林氏赶忙上前一把将殷如雪抱住:“雪儿,你没事吧?啊?”平日里娇生惯养的,殷如雪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娘……”殷如雪呆滞的目光终于慢慢有了点焦距,看清林氏的那一秒,心底无数的委屈顿时涌上来,眼泪一下子冒了出来,“你怎么才来啊……”
若是平时,她早就暴跳如雷了。可是今天,她又冷又累,根本就爆发不起来,只剩下委屈。
“好了好了,是娘不好,是娘来晚了……”林氏赶忙替殷如雪拭泪,“可是你要知道,昨夜你爹遭人暗杀,到现在还昏迷着呢。娘亲必须守在你爹床前,否则便会落人口实……”
“爹遭人暗算?”殷如雪面上挂着泪,听到这样一个消息,忽然一下子不敢委屈了,反而心里有一丝惶恐升腾起来,“怎么回事?”
若要说起来,为何他们不过是妾侍和庶出女儿,却仍然在殷家过得风生水起,不外乎是殷梓凯临行前的嘱托,要殷如歌好好地照顾她们母女,也要府上人不许亏待,等于殷梓凯就是她们的靠山。如果殷梓凯不在了,殷如歌她们还不把她当作柿子捏扁了?!
所以,这对她来说简直是一个近乎灭顶的消息。
“谁干的?”殷如雪面上都带了一丝惊恐。她爹,那可是当朝英勇善战的征西大将军,怎么会遭人暗算呢?
“都说是天机堂派的杀手,但不知道是谁买的凶,”林氏将披风给殷如雪披上,又将殷如雪的手捧在手心里,使劲地搓了搓,“如今你爹中了毒镖,生死未卜,皇上都派御医来了。不过,你先别管这些,你先吃点东西。至于你爹的事,你姐姐已经在想办法了。”
“姐姐?”殷如雪冷笑了一声,“她是哪门子的姐姐?能把亲妹妹这么冷的天关在祠堂里罚跪,她还把我当成她的妹妹吗?!”殷如雪早就忘记了自己是为什么被殷如歌锁在祠堂里罚跪的。
“好了,这件事就不要计较了,这两日忙着你爹的事,殷如歌想来也没有办法管你,”林氏道,“你先垫垫肚子,娘这就带你回去爹爹那儿。到时候你只要好好地哭上一场,殷如歌还能再把你关到这祠堂里不成?”
“也是……”殷如雪一边吃着热腾腾的食物,一面计上心来。
“不过,说起来也怪了,易王殿下今日怎么会亲自前来探望呢?”林氏方才见司徒易峥来了,便让百合去偷听了一下,“而且,听说殷如歌中了蛇毒?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咱们一点风声也没收到?”
“不知道……”殷如雪呼哧呼哧地吃着饭,完全没心思去管林氏说了什么,何况殷如歌中没中蛇毒同她有什么关系?她还恨不得殷如歌直接死了算了呢。
“我只记得殷如歌昨天替太后挡了个冷箭……”殷如雪道,“昨日宫宴结束的时候,九王爷还关心她来着。不过殷如歌那个人,哼,一向高冷的,哪里就给他好脸色了?想来今日九王爷来,也没她什么好脸色吧?”
林氏摇摇头:“我瞧着他们俩之间像是有事。听说昨晚殷如歌深夜去的易王府,今日才把易王请到咱们府上的。可是这大半夜的,殷如歌去易王府请易王做什么?殷如歌这么多年,除了太后,她一直和宫中人保持一定的距离,连上回晟王殿下来她都不见,突然这么请他……”
“哼,”殷如雪听林氏提起司徒晟,便来了精神,咽下饭菜冷哼一声,“原来殷如歌对晟王殿下如此冷淡,原是早和易王殿下勾搭上了。早在她去药王谷的时候,就已经和易王殿下勾搭上了,还假装清高呢,竟然大半夜跑去易王府,哼……早知道这样,咱们还算计她什么?易王殿下双腿俱废,她怎么就看上他了呢?”
林氏仍旧摇头:“不,此事没那么简单。你姨妈宫中的眼线听说,易王殿下的腿,似乎有痊愈的希望。近日药王谷似乎也的确来了人,不知道是不是给易王带药来了……”
“什么?”殷如雪皱眉,“那可不行!小时候,易王殿下就是晟王殿下最大的威胁。如今他双腿俱废,就没什么好担忧的。可是如果他的腿能好,那就是晟王殿下的绊脚石啊。”
殷如雪忽然有些不饿了。
“若是这事儿,你姨母姨父定会想办法的,”林氏道,“你且先解决眼前之事。总不能只让殷如歌和殷如懿在你父亲面前尽孝。”
于是乎,半个时辰后,殷如雪便在林氏的搀扶下,可怜兮兮地来到殷家主院,在众多人看戏的眼神中,殷如雪和林氏上演了一出伤心欲绝的哭戏表演。
“爹啊,你可回来了!”殷如雪还未见着殷梓凯呢,双膝便跪下直扑床前,哭声震耳欲聋直冲云霄,那叫一个卖力,“到底是谁,竟在背地里暗算您啊!您快醒醒,雪儿都有十年没见到您了,日日在家盼星星盼月亮地,您可算回来了,没想到却是这样……”
殷如歌如何不晓得殷如雪和林氏的算盘?不过是借着这个机会逃脱罪责,并且再给自己扣上一个孝顺女儿贤惠妾侍的名声罢了。
殷如歌冷眼瞧着两人嚎啕大哭了一场,并没有出生阻止。父亲如今昏迷成这般,谁的声音都听不到,也不存在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了。明眼人也该晓得殷如雪在做什么,不如就随她去好了。若她出声阻止,岂不是正中林氏下怀吗?到时候落得个跋扈长姐的名声,又何必呢?
她就想知道,殷如雪这回到底想怎么收场。
在场之人看看殷如雪和林氏哭得昏天黑地,又看看一脸冷漠的殷如歌,本来想看好戏的,如今却只剩下殷如雪和林氏在那儿唱独角戏。
林氏和殷如雪抽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殷如歌怎么不阻止呢?这可不是殷如歌的风格啊。若殷如歌不阻止,这场戏还怎么往下唱去?
青蕊在一旁也冷冷地看着。方才就看到百合一直鬼鬼祟祟的了,这会儿果然把二小姐从祠堂里放了出来。不过,若是这两位觉得这样就能逃得过家法,那也太幼稚了些。在外人面前不好坏殷家的脸,一会儿离了外人视线,还不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爹啊,你快醒醒啊,快看看雪儿在家里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殷如雪哭得越发凄惨,索性影射起殷如歌来,以便逼殷如歌出手,“您中了毒,都一晚上了,女儿竟然到现在才知道这事儿,女儿不孝,女儿来迟了啊……”
殷如歌皱眉。林氏看起来知书达理一人,从来行事作风都不忍心错一星半点,怎么把殷如雪教得这般傻而又自私?如今父亲中了毒生死未卜,该是全家人齐心协力救醒父亲的时候,她们却还想着用此事重伤她,真是不配为殷家人!
青禾在一边有些忍无可忍,刚要上前阻止,被殷如歌强行拉住。该看她不惯的,无论她做什么都无济于事;看得明白的,自然晓得这两位在搅浑水,她没空陪这二位演戏。
林氏和殷如雪又眼了一会儿,终于累了,也才发现殷如歌根本不入坑,索性殷如雪白眼一翻晕了过去,这场戏方才算止住。
“青蕊,二小姐哭累了,快送二小姐回屋去。”殷如歌这才出声。
看着殷如雪被背出屋子,殷如歌紧紧皱着的眉头才算松开去,全世界终于都清净了。
青蕊一路护送殷如雪回了梨香院,殷如雪便只好一路晕回了梨香院。
“姨娘,奴婢看着二小姐情况似乎不太好,不如找个大夫来给二小姐瞧瞧?”青蕊看着殷如雪微微颤抖的眼珠子,忽而心生一计。
“不必了,雪儿一向身体弱,许是跪了一夜祠堂太累晕过去了,想来并无大碍……”林氏赶忙阻止,殷如雪不过是装晕,若是来了大夫,岂不是会被拆穿?到时候又会被送回祠堂去了。
“原来如此,”青蕊顺着林氏的话头道,“既然并无大碍,那么等二小姐醒来,便继续到祠堂跪着吧。一来,大小姐的意思原是让二小姐跪上三天。身为小姐,自然言出必行,否则以后咱们殷家只怕下人们也学了去,便没有规矩了。二来,如今大小姐在为老爷解毒想办法,二小姐做不了什么,就到祠堂里诚心替老爷寻求先祖庇护,也是功劳一件呢。”
“你……”林氏听着青蕊这一套说辞,顿时噎得说不出话来。原本她就想着钻空子免了殷如雪的罪责,没想到青蕊竟然在这种情况下还这么紧追不舍。关键是青蕊所说的,她根本无法反驳。
青蕊看着林氏面上红一阵紫一阵,心里别提多舒坦了。不过,这还不够,青蕊又道:“姨娘若觉得二小姐一个人在祠堂孤独,奴婢觉得姨娘倒是可以替二小姐分忧,一起到祠堂里,陪着二小姐作伴,也是不错的。否则,旁人都会以为,今日是姨娘故意违逆大小姐的意思,私自把二小姐放出来的。”
林氏倒想发作,但青蕊毕竟是殷如歌身边的大丫头。虽说她在府中总让下人喊她“二夫人”,但青蕊口口声声说着“姨娘”,便是提醒她她的身份了。论起来,她这个姨娘当真连青蕊这个奴婢的身份也比不上的。
现在青蕊和她讨论私放殷如雪之事,的确算是她违逆了掌家大小姐的意思,怪罪下来,她的确也要受罚。如今按照青蕊的意思,是为了老爷去祠堂祈求先祖庇护,其实是给她脸的了。
可是,她若是也跪了祠堂,老爷跟前岂不是只有她大房的人了?那可不行!
“那倒不必了,”林氏忙道,“大小姐马上要去天黎寻那药引子回来,夫人又尚在病中,只怕不好照顾老爷的。奴家这时候必然要以咱们殷家的大局为重。请大小姐放心,奴家定然会把老爷照顾得妥妥帖帖的……”
这么一说,林氏忽然又觉得高兴起来,毕竟没有殷如歌在的殷府,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如鱼得水。就算殷如歌到时候寻了药引子回来,老爷要是好了,也会感念她的照顾,到时候还不对她和殷如雪好点吗?
林氏打的一手好算盘,青蕊倒是无话可说。如果林氏当真能好好地照顾老爷,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
皇城各处人心惶惶,殷家一片死气沉沉,唯有皇后所住的钟粹宫一片轻松喜庆。
“哈哈哈哈!真是大快人心!”皇后抚掌而笑,仿若没有比现在更让她畅快的时候了。
“这殷如歌对我高家如此,当日与本宫针锋相对,不是气焰很嚣张的吗?想不到,她也有无助的时候,”皇后笑得够了,掸了掸身上没有的灰尘,舒舒服服地在狐皮垫子坐下,一脸得意,“一想到她那一筹莫展的样子,本宫心里就顺心极了!寒夜啊寒夜,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杀!”
高值坐在一边,捋着山羊胡子也是一脸满意:“虽是花了些银钱,但若能取了殷梓凯的性命,便能空出边疆四十万兵权的空子,咱们给罗家的这份礼,也够他今后对咱们唯命是从的了。”
“如此,虽失了阮一贤这个没用的礼部侍郎,却得了一个有用的兵部尚书,这对晟儿夺嫡,果然是如虎添翼呢,”皇后喝了口热茶,只觉爽快,“兄长此番,当真是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臣听闻,昨夜殷如歌的确如我们所料,直奔易王府而去,”高值又道,“如此毫不犹豫,下了早朝,咱们的易王殿下又直奔殷府,便大抵可以断定,咱们的易王殿下,只怕就是江湖上传言的雪庐公子无疑了。他还想瞒着咱们,却不知咱们轻易一试,便试出来了。”
高皇后黛眉一皱,不由担心道:“兄长,若他当真是雪庐公子,那殷梓凯的毒,岂不就有解了?”
“那倒未必,”高值捋着胡须,胸有成竹,“据我所知,要解寒夜的雪花毒,解药易找,药引子却难寻。上一任姬氏一族圣女秦无衣出世距今已然近百年,说不定她已经作古。新一任姬氏一族圣女未出,就算司徒易峥是雪庐公子,也未必能寻得这百年难得一遇的药引子。”
皇后便重新得意一笑:“如此,最好了。什么姬氏一族圣女,咱们天盛,可从都没出过。赢国又早已灭国,看他们要怎么救回殷梓凯!”
“此番殷梓凯必死无疑,殷家便少了一个最大的支柱,”司徒晟斜斜地勾着嘴角,与他那器宇轩昂的阳光的表象全然不符,“若是退去将军府掌家大小姐的光环,她殷如歌,也不过是个钱多的女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