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5】对棋之人(2 / 2)

崔氏脚下一软,差点站不住,若不是嬷嬷扶得快,早站不住了。但她扶着嬷嬷的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王爷,请再想想办法。不到最后一刻,民妇绝不会放弃!”

屋子里的人看着崔夫人明显消瘦却坚毅的身影,想起这也曾经是让梁军闻风丧胆的“天盛铁娘子”。而嬷嬷看着崔氏此刻的模样,倒颇有些当年在御林军前护住小姐的韧劲儿。

可正是因为十七年前为了护住大小姐,夫人服用了些延产的药伤了身,又被寒蛊之毒埋了十年,发作之后不到半年便已然虚弱得正常妇人都不如。这几日又因为老爷的事情日夜操劳,乍一看去,谁还记得她当年也曾英姿飒爽血战沙场?

司徒易峥很想告诉崔氏,就算是世间再好的医者,知道解法却没有解药,正如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样的道理,又怎么能违逆世间规律,真的从死神手里抢人呢?

但终究不敢将这令人绝望的话说出口,司徒易峥选择沉默。

就在这时,院外响起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不多时绥峰进了来,手里还捧着一只喘着气的鸽子:“主子,主子您看,鸽子!鸽子!”

屋子里的人,除了殷如歌和青蕊以及司徒易峥,都不知道绥峰这两声“鸽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只看到绥峰激动得好像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殷如歌却晓得这两声“鸽子”究竟多有分量。她看向绥峰手里宝贝似的捧着的鸽子,鸽子腿上海包扎着司徒易峥用热气蒸过的纱布,但那鸽子已然不是方才那般僵硬,而是慢慢地动了动翅膀。虽然它还不能立刻就站起来,但却让殷如歌看出了生的希望。

如此鞭代表,她的血,真的可以做药引子解了雪花毒!

“青蕊!取干净的刀子来!”殷如歌当即二话不说,便道。

司徒易峥看着一样激动而去的青蕊,面色却并未缓下来:“如歌,如今只是在鸽子身上试过,却不知在人身上如何,你当真要冒险?”

殷如歌却坚定:“你也说了,如今十五日大限快到了,若没有解药,只怕父亲难熬过今夜。既然如此,有了一线生机,何不试试?”

司徒易峥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虽然殷如歌从十七岁生辰之后身体便有了些变化,但明显出现诡异之事,便是中了蛇毒和银针之后。而这蛇毒和银针,分明是那个神秘的黑衣女人安排的。他总觉得,这一切不会这么简单。

“如歌,究竟怎么回事?”殷如歌等人的对话听在崔氏耳朵里就像是打哑谜一般。而且殷如歌让青蕊去取刀子,这让崔氏心里很不安。还有,这只鸽子又是怎么回事,绥峰为何这么激动?

“娘,您方才不是说不到最后一刻不放弃吗?”殷如歌来到崔氏身侧,安抚道,“外头不是传您女儿百毒不侵吗?女儿中了蛇毒,没喝解药就好了,这些其实都是真的。女儿就大胆猜测,女儿的血是不是能解毒。这部,今夜抓了只鸽子来试,它果然就活了……”

崔氏这才看着那的确慢慢开始扑腾翅膀的鸽子,面上却还是有些惊疑不定:“真的?”这事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而且听起来总觉得心里不安,也不知道哪里怪怪的。但这关系到雪花毒的解药,而且这只鸽子也的的确确是活过来了,由不得她不相信。

“可是……”崔氏握着殷如歌有些冰凉的手,仍旧有些迟疑。殷如歌反手握住崔氏的:“娘,您就放心吧,取女儿的血给父亲治病,古来也不是没有先例。咱们就当是,女儿孝敬父亲了,嗯?娘,时间不等人呢。”

崔氏心里说不出来由地担忧,但沉吟半晌,终究被殷如歌一句“时间不等人”说服,点了点头。

青蕊不多时取了干净的刀子来,还有一只精致的空瓷碗。殷如歌二话不说便划破掌心。殷红的血液从殷如歌略带薄茧的掌心滴落空碗,屋子里静得都能听到那血滴的声音。崔氏终究不忍,别过头去。

不多时空碗里便盛了小半碗鲜血,殷红的色泽被那莹白的瓷器一衬,当真有些触目惊心。殷如歌倒不觉得什么,在现代的时候,抽血献血验血那都是常事。只要控制在一定量内,又不会死。只是这古代人缺乏这类常识,所以怕罢了。

司徒易峥亲自取了纱布和药,替殷如歌包扎好。当他郑重地打下最后一个结时,心里暗暗地下着决心,此事结束后,他定要查出买通寒夜的幕后主使,让他也尝尝血液从身体里流出的快感!

殷如歌倒是没有那么大反应,不过看着自己手中的纱布,淡淡一笑。若是因此能解了父亲的毒,这又算得了什么呢?身为征西大将军的父亲,在战场上流的鲜血还少吗?

就是不知谁要害他。千万别让她找到,否则……殷如歌眼里闪过的冰冷,却并不比司徒易峥眼里的浅。

蒸汽蒸过的纱布呈上,解药也放上,最后加上殷如歌献出的鲜血,包扎在殷梓凯的伤口处。满屋子的人,又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夜渐渐地深了。崔氏因为劳累,终于撑不住,趴在床边睡着了。嬷嬷取来毯子替她盖上,也不忍让她回屋去睡。毕竟如今可是老爷的生死关头,夫人是势必要守在老爷身边的。

屋子里气氛沉闷,殷如歌不敢睡,便索性离了屋子,出门透透气,只让青蕊在屋子里守着。

冬夜的雪越下越厚,往日里漆黑一片的天边不断地被喧闹的烟火点亮,殷如歌这才恍然察觉,原来今夜已经是小年之夜了。

多少年盼着父亲从边疆回来团圆,却不想今年回来了,却是这样的情形。殷如歌自嘲地笑了一笑。果然是世事无常呢。

也许是看到鸽子有了一线生机,看到了希望,殷如歌一直绷着的心总算是获得一丝喘息的机会。现在,就是时间的问题了。等鸽子用了一个多时辰,这回,也要多点耐心才是。

心宽之时,偌大的天地间,此刻好像只剩下她一人。殷如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真是许久都没有这种轻松的感觉了。

呼出的气在空气中凝结成水汽,殷如歌搓了搓手,许久都未曾地真心地勾了勾唇角。

听得身后有动静,殷如歌面上的笑意和轻松顿时又收了回去。听动静,殷如歌感觉到是司徒易峥出了来。

司徒易峥并未说话,也未打破这难得的宁静,只静静地来到殷如歌身边,同她一起看那天边时不时升腾起来的烟火。殷如歌的侧影亦在烟火中忽明忽暗着,映着纷纷扬扬的夜雪,夜色中那抹面纱倒变得有些可有可无了。

听闻自从十三岁那年殷如歌的美貌惊艳京都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将面纱摘下来过。虽然自小就同殷如歌一起长大,也晓得殷如歌自小就生得比寻常娃娃水灵,但最让司徒易峥欣赏的,反倒不是殷如歌那绝世的容颜,而是她的性格,她的比寻常女子宽大甚至比大多数男子都要广阔的胸襟。

她的眼光,她的格局,非一般人不能同她站在一起。还有她的坚韧不拔的耐力,不论是什么难题,她都不愿意认输。

殷如歌深深地吸了口气,她也不知道她此刻站在司徒易峥身边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但她想起方才的事,问道:“方才当着母亲的面,怕她担心,并不敢问,鸽子能用的解药,父亲用了,究竟会如何?”

殷如歌的声音很轻,毕竟虽然隔了一道门,但她知道自己母亲也是个习武之人,耳力甚好,怕是还能听见。好在这外头的风雪声音挺大,一下子盖过了殷如歌的声音。

“倒不是说鸽子身上用的不能用在人身上,只是雪花之毒,需得用姬氏一族圣女的血做药引子才能解毒得全。虽说鸽子方才是活了,却不知之后会如何,若非情况紧急,倒还是需要缓一缓,”司徒易峥黑曜石一般深邃的眸子里隐隐显出几分担忧,“何况此事实在蹊跷。本王如今想来,一切都太巧合了,看着就像是阴谋的一部分。”

“此番就算是个阴谋,也逼得我们必须往下跳了,”殷如歌淡淡地道,“寒夜不出现,这就是个死局。天黎又那么远,我的人来回最快也要两个月,父亲却撑不到那么久。如果那个黑衣女人十年前就已经出现过,只怕这个局从十年前就开始布了,我们如今才发现,又如何能一下子斗得过她?当务之急,便是先救下父亲的命,然后再谈其它的。”

其实殷如歌听出司徒易峥的担忧了,姬氏一族圣女作为药引子是解雪花毒最稳妥的办法,她的血虽然能解个自己身上的毒,但是却有可能在鸽子身上留下些后遗症。可是他们根本就没有时间去管这些后遗症,必须要先把父亲的命救回来才行。

司徒易峥还担心的是,这个神秘的黑衣女人早早布局,也许她的血能解雪花毒也都算到了。如此,也许寒夜的事,也在黑衣女人的算计之中。

如今,她就像是身处迷局之中,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不过,她不会失去希望,也绝不会认输!她坚信再难的局,也都有破除的一天;再难的事情,也都有解决的一天;再难的路,也总有走到尽头的一天。

如果还没走到好路,便意味着这事情还没结束。

“如今师父的命,太多人在盯着了。本王收到消息,当日若非你上门请本王,高家让本王出使梁国的奏折便要递上去了,”司徒易峥语气冷然,“若是如此,本王便无法留在天盛替师父治病。只怕是那个时候,高家便已经知道本王的身份了。”

“说到这事儿,其实倒有我的一份不是,”殷如歌语气里带了几分难得的歉疚,“当夜父亲中了寒夜的雪花毒,三更半夜的,我想都没想就往你府上去敲门,可把你家的小厮给惊坏了。不过,我有些好奇,为何当日王爷会放我进去呢?”

司徒易峥轻笑:“本王为何放殷大小姐进府,难道殷大小姐心里当真没有答案吗?”

殷大小姐……殷如歌亦轻笑。司徒易峥对她的称呼总是变来变去,有时候亲密地喊她“如歌”,有时候疏远得地喊她“殷大小姐”,甚至有时候哦会喊她“殷老板”,对她的态度也是实时变化,真是闹不明白这个男人的脾性,更别说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了。

梨花和秋娘都说这个男人对自己有意思,可她们哪里知道外头所谓她和九王爷的什么,“非卿不嫁”“非卿不娶”的传言,都是这个男人故意放出去的,为的就是替他皇妹司徒雅琴掩饰喜欢董家小侯爷董少卿的事实。

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工具人而已。

这一点,她殷如歌心里一直都跟明镜似的。

“也是,”殷如歌轻轻一笑,“王爷心里也有一盘棋,其中的盘算,只怕民女亦是其中的一颗棋子。早知道,民女便不多问这一句了。”

“你怎么会是棋子呢?”司徒易峥好看的凤眸看向殷如歌,其中潋滟的光芒带了几分殷如歌看不懂的深情,若非接下来的话,殷如歌都要差点以为这个男人真的是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了,“棋子多没意思,如歌是本王一起邀请的对棋人啊。”

“对棋人……”殷如歌心里一松,不禁笑道,“这称呼倒是新奇。原来民女倒真不是个棋子。对棋人……能与易王殿下同为对棋人,真是荣幸。”司徒易峥的意思她明白,是和那个神秘黑衣人一起对弈的,对棋人。

殷如歌还想说什么时,忽见夜色中一抹月白色的身影惊鸿一般闪过,落入殷家的某个院落,速度却快似海燕。若非殷如歌眼力极好,若非碰巧一朵烟火落下,只怕还不被察觉。

可也只是一瞬,下一刻夜色便恢复寂静,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过。

司徒易峥却同样看着那影子落下的方向,淡淡地开口,无比镇定地吐出两个字:“寒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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