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刚刚另外一句……”刀瘟神经质的呢喃声近乎耳语,周身杀气一现,不解之刀已笔直向前,避开圆石上僵硬的魂魄,一刀划过河面激荡冷锐之风,并溅了广陵客一身的水。
“……他原本可以解脱。”广陵客一动不动,声音沙哑:“是因为你过去的行为,带来了一段孽缘。这魂魄被束缚在临死最痛苦的时候,血流不止,‘伤口’无法愈合。所以我……问你,你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
刀瘟倏然抬头,眼中布满血丝,只觉得天色陡然昏暗,又像是回到了过去那段暗无天日的岁月。
她无知无觉,一味跪在佛堂中面对被黑暗遮掩的冰冷佛象,然而佛,从不应声。
“哈,哈哈哈——你问吾,做过什么?”刀瘟再将一刀驻地,一手捂住半边脸,剩下的那只眼却隐约浮现温柔:“吾只想让吾儿一生安康,这样不对吗——”
良久,沉默。
船的那头,灰蓝披肩长发的中年男子又慢慢低头,用唯一的眼看了看手心里的纸张。
月上中天,借着月光,圆石上半跪的“恨不逢”越发清晰……清晰地看见衣衫破口,流动的血液,宛如实质,一点一点顺着圆石落入河水中……
血红的水,是死亡;月下魂魄,是死亡。刀瘟终于彻底冷静。她的康儿已经死了,然而魂魄却还不曾获得安宁。
“对与错。”广陵客低头道:“在你心中,其实并无意义……”
“吾要怎么做,才能救他?”暂时获得清醒的刀瘟将不解之刀拄地入土,双手扶住刀柄,低头任由苍白发丝垂落挡着双眼,慢慢道:“你,有办法的……”
——不然,怎会恰到好处,将船停泊在这里?
这个人,有问题。
但是圆石之上的魂魄,却的确属于刀瘟记忆中的“康儿”。她能感觉到风中一丝丝血气,能分辨出属于母子连心的那份煎熬的痛苦……她的康儿,一直在流血,在这条无人的河边,身躯渐渐变冷,慢慢失去了生命。
刀瘟五指一点一点收紧,竭力控制住脑海中再度疯狂的杀意。
灰蓝长发从鬓边落下,中年男子广陵客终于将眼神从掌心中写着一些字迹的纸张中挪开。
佛渡有缘人。
但此船,果然渡不动身负血海罪业者!
“凡事有因有果,你与这道魂魄分明因果相连。今夜过后,也许此魂将坠阿鼻,我也只能建议你,尽快弥补。虽然人死后,总要下地狱……”
话没说完,广陵客脸颊一侧已多出一道血痕,“嗯……”他语调不变,声音一停。
“吾的康儿,怎可能坠入地狱。“
刀瘟站直,原本苍白长发,不知不觉之间,已是枯槁了不少。
月光之下,广陵客再度沉默。
“也许,我在骗你?”中年男子慢慢道。
“那又如何?”刀瘟抬起头,“吾,总是要救康儿的,康儿……你等阿娘,阿娘会再回来,阿娘保护你,不会再让你疼痛了……”她一只手放开刀柄,神智似是恍惚,向着圆石方向伸去,抚摸着空气。这些对话,刀瘟在记忆中自己曾经说过无数次。那时年幼的康儿因病痛而昏迷过去,她怀抱着幼子感觉天崩地裂,以为是自己的罪。
是与不是,真与虚假,已不再重要了。刀瘟站在河岸边,亲眼看到了备受折磨的爱子,此时仅剩的痴妄,是抓住理智最后的执念。
空虚的人,人生实际已走到了尽头。
河水静谧流淌。
广陵客抬头看着刀瘟踉跄离开的背影,知道这个女子永远不可能再回到这里来。
船上灯影晃动。
中年男子终于丢掉手中跟着快递一起来的,某人提供的写满对话小抄的纸,看着那团纸在河水中沉浮、融化、消失。
水声哗然,广陵客站起身,削瘦却高大的身躯形成笼罩船尾灯光的阴影。船头钓竿一动,钓丝飞向岸边圆石,铿锵一声从圆石下阴影中勾出一柄剑。
剑身尚有干涸的血迹,正是曾刺入恨不逢心窝中的那一柄剑。
在男子脚边,还放着一柄未曾出鞘的刀,与这支在他手中缓缓入鞘的剑,本为一对。
刀剑是凌晨时分,由专人快递送来这里,上面残留的血迹中带有恨不逢的一丝气息,与月下幻影相配合,用来欺瞒刀瘟的感观。
正是此时,岸边忽然再多一道人影。
小小的,矮矮的,看高度大概只到广陵客腰部往上一点儿。
广陵客向着岸边抬头。
钓丝勾走圆石下暗藏之剑,石上幻境已被破除,“恨不逢的魂魄”当然也就不存在。
从后方走过来的矮小人影,一脚踩在了圆石上!
那是一个小小的姑娘,偏偏梳着高高的飞仙髻,以金环束发,却在鬓角处随意别着一串小小的紫花,以及一根嫩绿的狗尾草。
她一身暗蓝带褐色花纹的衣裙齐膝,膝盖以下直至小腿绑着棕色的绑腿,手和脚都是小小的,穿着一双暗红色绣花鞋,手中拄着一柄暗红色油纸伞;圆圆的脸带着未曾消退的婴儿肥,圆圆的樱桃小口,瞪着一双睁大后显得圆圆的眼。
把这一身装扮全部抹除,换上绣有三根鸡毛金纹的黑色蒙面劲装,就能够让人看出,这就是今日清晨琉璃仙境给屈世途送上东风快递黑漆漆“小矮子”。
……也是隶属于霹雳杂志社名下,苦境最强物流组织“东风快递”的真正领导人,称为“头家”的——
“花等闲。”
船头,负责东风快递物流转运工作的“钓叟”,广陵客用略带沙哑的低沉嗓音,呼唤出小姑娘的姓名。
花等闲圆圆脸上柳眉一竖,一个箭步跃上天,接着轻飘飘踩上船舷,却连一个水花也不曾扰动,然后跳起来就去踢船头男子的膝盖:“……你脏了!”
“广陵客,你居然背弃佛祖,帮着杜芳霖一起骗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