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正高,天青云淡,是个晒被子的好日子。
听侍女姐姐说,穆奶奶不到卯时就醒了,怕我和萱萱睡不够,待到巳时才派人来叫我们。
“奶奶菩萨心肠,还请仙家好好珍惜。”
侍女姐姐说这句话的时候萱萱深有同感,尤其是在睡了两回回笼觉之后,穆奶奶成了她眼里整个玄皞门最和蔼可亲的人。
幸福,溢于言表。
穆奶奶早晨听了一出《长生殿》,说到贵妃马嵬坡下死,唐明皇血泪相流,黄沙漫漫,旌旗无光,朝朝暮暮思念断肠,夜来入梦于蓬莱宫见到故人,依依不舍,此恨绵绵。
穆奶奶突然一摆手,示意停下。
右手负伤,再加上萱萱还没有从软骨散离缓过来,一出戏拖泥带水我足足演了有两个时辰,我以为她终于听乏了,正想告退去找些空闲,却听她面带愁容,轻叹了一口气。
“江雪啊,你把穆爻那孩子给我叫来。”
我心里揪了一下,我装作什么也没有听到,继续收拾傀儡。
“是……”侍女姐姐得了令出去。
我做了一礼,正要告退,穆奶奶却招手道:“你们两个一早上陪老身,幸苦了,过来,喝口茶再走。”
我与萱萱谁都没有动。
“哎呀,在我这里不必那么拘束,我就喜欢你们这样的孩子。”
实在没办法拒绝,我与萱萱上前一人领了一杯茶。
翡翠茶盏,汤色清亮,有小叶肥绿而多毫,条索而紧凑,其味清爽,醇厚甘甜。
茶名,庐山云雾。
我以前在的酒馆里,有这样的茶叶。
“你们两个谁要是猜出这个茶的名字,我这里还有蜜枣龙眼,我就奖励给谁。”
穆奶奶看我们完全像看两个小孩子,又是逗又是玩,开心得不得了。
萱萱倒是很喜欢这些小食,争了先道:“西湖龙井!”
“呵呵,不对。”
“祁山小种!”
“不是。”
我知道穆爻快到了,想快些离开宜仙殿,便想也不想脱口道:“庐山云雾。”
“哎,这下对了,不错呀,阿鲤。”
“奶奶过奖,阿鲤只是侥幸猜中而已。”
“你不用谦虚,”穆奶奶给了我一颗蜜枣,道:“从你拿杯子的手法就看出来了,你会泡茶是不是?”
穆奶奶年纪虽然大,但是眼力却不是一般得好。
“我……略懂……略懂……”
只有我自己知道,在酒楼里的时候,我常常给掌柜的泡茶泡到手软,从黄山毛尖到安溪铁观音,就没有我不会泡的茶。
眼下我只是担心,要是穆奶奶让我留下给她泡茶……
“好啊,正好江月今日不在,我就尝尝你泡的茶,相信你的手艺不会比江月差。
我一口气没倒过来差点噎死。
江月千里杀我与无形,这么关键的时候,她怎么可以正好不在。
不,我不要,我手疼……
“那……萱萱师姐……”
“她也留下,老身我这儿吃的玩的都有,你要是缺什么,尽管开口,我派人去取来。”
传说中一尸两命,可能就是眼前这个情况了,其中一个还乐不思蜀,完全不顾我的感受。
我就不该端那杯茶!
我傀儡般走到桌前坐下,温杯醒茶,欲哭无泪,强颜欢笑。
“吱嘎……”
我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
该来的总还是来了。
“奶奶。”穆爻入殿,缓步行至穆奶奶跟前,跪行一礼。
按礼,我与萱萱也起身行礼。
他就像没有看见我一般,整衣在茶案侧边跪坐下,一言不发。
“爻儿啊,奶奶今日看了一出戏,你猜猜看是什么?”看到自家孙子,穆奶奶气色都好了许多,眉间神采奕奕,年轻了不止十岁。
或许是穆奶奶经常给身边的人出这种“你猜猜看”的题目,穆爻连猜都没有猜,直接道歉:“奶奶阅戏无数,孙儿真的不知您今日看得是哪一出。”
“你呀,跟棠儿那孩子学坏了哟!”穆奶奶蹙眉,指了穆爻点了点。
“奶奶教训得是。”
“认错倒是快,你倒是问问阿鲤,她今天给我演的是哪一出?”
我端着茶壶的手本就不稳,被穆奶奶一吓,更是抖了得不停,受伤的地方也是一阵阵刺痛,连忙将茶壶放下。
穆爻并没有问我,说实话,从穆爻进门开始,他就当我是浮光掠影,完全无形,没有任何的交流。
“回大师兄,”我朝他行了礼,“奶奶今日看的是《长生殿》。”
依旧没有回应,就连一句“嗯”都没有。
格外薄情。
大概,讲清楚御雷石的事情之后,我这种人在他心中也没有多少价值了。
最让我心寒的是,自己对他居然还抱有期待。
呵,我这种人,贪心不足蛇吞象,迟早会噎死自己。
“爻儿啊,我今日看戏,看着看着,突然想起一件事。”
“奶奶请讲。”
“你说,你都这个年纪了,有些事,要学会放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