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来了,十年前我和七泽还有穆爻。
那时候在红槭,我拉着七泽在玉珏坊的窗边看风景发呆,正巧远远望见穆爻走过来。
我心里打了个颤,手足无措蹲身躲到窗沿下面。
“姐,干嘛这么慌?”
我听到头顶传来七泽戏弄的语气。
“嘘!”我做了噤声的手势,心脏跳动如同雷鸣。
“阿泽,你姐姐呢?”
这句话是穆爻说的,他站在楼下,声音特别清楚。
我猛地用手肘戳了阿泽的小腿,示意说我不在。
“啊……自己的媳妇不要总是问别人啊……”
七泽抱怨了一句,接着看好戏似的朝我大声喊道:“姐,爻哥找你。”
天杀的亲弟弟。
我从窗沿下探出半个头,含含糊糊问穆爻:“什……什么事?”
穆爻愣了片刻,掩嘴“噗”一声笑了出来。
断章残片,拼在一起,竟也慢慢绘成千山暮雪的温存,正如现在身在仙牢囹圄,但眼前人犹在,便不觉冬寒。
“轰!”身后的池水猛然炸起一丈高的水花,一团蓝光从水面跃出,一摆尾直向我和穆爻撞过来。
我下意识推了穆爻一把,而那鲤鱼也没有要害穆爻的意思,直接将我吞下,回身裹着我,再次跃入水中。
我被那鲤鱼裹着无法动弹,但无痛无痒,弱水绕着我乱窜,却伤不到我半分,我如同待在一个透明的结界里,看周围景象快速转换。
它想带我去什么地方?
鲤鱼越过梵生藤后,直接撞上了底部的灵石,撞得碎石散碎四溢,不想灵石后竟然还有一个布满灵石的水道相通,出水道,鲤鱼跃如一条细川,眼前豁然开朗。
以透明灵石为天地,以潺潺弱水为川流,川上架桥,川边有一阁楼,随简却精致,檐上挂角铜铃,阁旁灵石雕树晶莹剔透,树下一方大理石案,岸上磊着各类书卷,一方砚台中墨渍干涸,笔架上挂着数十支毛笔。桌上铺着一张宣纸,被一方镇纸压住,纸上字迹潦潦草草,也不知道写了什么。
我方讶异在这仙牢下面竟然还有人住,那鲤鱼已经跃出川流,带我直冲向石室深处,以破军之势撞上一方灵石石壁,倏忽间蓝光四碎扬得漫天,而我也被撞得耳边嗡嗡直响,头晕目眩摔在地上。
被那鲤鱼裹着,我虽摔得重,但全身痛感一生而逝,就像伤口在形成的一刹,自己愈合了一样。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我正要起身,身下却被灵石隔着,又摔了一跤。迫不得已,我只好将这烦人的灵石块拿出来,眯着眼睛盯着它。而这一看,却让我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
透过灵石,我看到散了一地的小蓝鲤鱼,看见头顶上寒水牢底细长招摇的梵生藤,更见自天顶到地面布满了无数困妖阵,各种笔锋,各色朱砂干墨,从小到大,凌乱错落排得密不透风。
就像灵瞳又回来了一样。
霎时我脑子里闪过一个熟悉的片段,在轮回殿门口,球球撕心裂肺突出一块透明的石头,而我正是凭借着块灵石,才看了这么久灵修者所见的事物。
球球吐出来的那一块,与玄皞门里的透明灵石,是一样的。
除非别处还有这样的灵石,不然则是球球早来过玄皞门,吃了一大堆灵石,又浑浑噩噩去了灵渚门。
巧合,还是故意?
不安的感觉如长藤,攀援生长,枝繁叶茂。
“鲤儿!”石室的另一边传来穆爻急促的脚步声。
“我没事!”我怕他太担心,应了一句,“西侧有门……能……”
话还没有说完,石室另一边的门已经轰然打开,穆爻目不四顾,闪身就到了我眼前,俯身检查我的伤势。
明言灯也小心翼翼地飘进石室里,看到一片农家鸡黍的田园景象,也是啧啧称奇。
“灵君没来过这里吗?”我疑惑灯灵竟跟在穆爻后面,有些吃惊。
“路是这小子带的,三层以下,我可没来过。”
我看了穆爻一眼,见他既不动容,也不掩饰道:“第四层是我闭关的地方。”
“你关了自己十年?”
“嗯。”
轻描淡写,就像只在此处等待了片刻。
“你……”心里五味陈杂,不知道该说什么,“你,就不能找个灵气一点的地方吗……”
穆爻怔了怔,垂下眼来,自呓般喃喃:“不用,这里最好。”
沉默中,却听一声惊天动地的倒气声从明言灯出传来,霎时在石室里扩散来回回荡,惊的人直打哆嗦。
“丫头!后面!”
后面?
回首间,我感觉穆爻抓紧了我的手,似乎叫我不要回头,不要看。
身后是整一块透明的灵石壁,被鲤鱼撞掉了一些灵石。而那石壁上方,嵌一个红色的影子,安静地没有一点声响。
我看清楚了,那是一个姑娘,身形与我相似,可能稍稍小一些。她一身如火的红衣,枫叶流丹,夕日红霞,比二月花红綃帐,还要明艳夺目。两排咒文沿着她的脖子蔓延至眼下,手上,脚踝处皆是,那是一种妖异的美,诡谲迷离,却妖而不媚,曼而不柔,转星摇宿,让人一眼便丢了魂,失了魄。
她的眉目,我有印象,在哪里见过,而且见过不止一次,甚至比起七泽,还要令我熟悉。
我想起来了,是我,即使妖纹交错,乱人视线,遮了她原本的面貌,但我的样子,我不可能认不出来。
“那个……”我声音发抖,“那是什么……”
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让我感到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四目相对的一刹,灵石里的“我”缓缓睁开眼睛,一双鲜红的眸子,如沁血般漾漾,临于万物之上,与苍生漠然,给人高处不胜寒的威严。
“别看!鲤儿,不要看!”穆爻从我身后抱住了我,指骨分明的手覆上了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