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子抹去面皮上的雨水血水,终究没敢向身后茅庐当中张望一眼。
茅庐当中,庞清风端量眼前两口刀,刀光如水,门外数刀相撞声连绵不绝,似乎依旧两方平分秋色,并不曾分出个高低胜负,可在从小便目清耳明的庞清风听来,那汉子出刀比起起初时,已然慢了足足两三息,不消去瞧,大抵也能揣测出如今局势如何。凡流火红衣出手,十死无生,更何况是对付一位多年前就应当死在将军府中,被火舌舔为一抔土灰的将军府幼子,必定要将各路手段皆尽动用上,确保今日杀局。
庞麓山当初令自家幼子五岁观兵谱,起初便是无意之中瞧出庞清风少有贤才,最是知晓进退分寸,凭微末年纪,竟已是能与麾下帅才纵横六路沙盘,虽是屡败屡战,但已能瞧出排兵布阵时节,最擅算力,尽管是年岁尚小,却已能将时局看得通透分明。
“却不想这能耐,竟是此时用上了,十年大梦忘己身家世,连自个儿兄长也认不得了。”年轻人笑了笑,看向眼前女子,“莫要忘却将画带上,日后如若当真去南漓,同我讲讲所见所闻,萍水相逢,我能拿出手的东西,除却这两幅画之外,唯有这一柄弃马。”
茅庐之外春雨声声。
庞清风靠到女子肩头,垂下眼睑,“艰难保命许多年,如今才晓得究竟是为甚,原来不过是替心上人脱身红尘,添一份助力。”
“杜姑娘,在下有些劳累,先行睡去。”
弃马卒贵,血水潺潺。
庞清风靠向杜如卉肩头的时节,也顺势将胸膛迎上雪亮刀尖。
杜如卉杀过许多人,其中有不少发觉狰衣使上门,连连叩头不止,许多甚至不能自持,当场便吓得昏将过去,或是下摆尽湿,一位足有二三百斤的胖硕大员跪倒于红衣面前,言说自家妾室如今尚有身孕,烦请狰使大人暂且宽恕几日,莫要取走性命,这等时节,杜如卉从不曾停手,而是将刀尖抵于心窝,单手揽住后脑,刀身入胸,错开硬骨,穿胸而过足有十几息,大多被皮肉所阻,丝丝缕缕闷响声,最是难听。
可庞清风将胸膛迎入刀尖的时节,杜如卉虽是身不能动,声响却听得分明。
同样不好听,可杜如卉只觉得自个儿心口,似乎也是插进一柄雪亮长刀,直到庞清风再无丁点动静时,女子都不曾吸一口气,而是始终盯着庞清风背后伸展出的两柄长刀,刀身血水很快便已顺血槽流得干干净净,的确是两柄好刀。
卒贵二字,分明是那湖潮阁阁主说与自个儿听,劝自己莫要选自个儿那位在朝中权势滔天父亲安排的好职,而要多多在意眼前人,尽管不过是萍水相逢,尽管不过是庞府当年余孽,尽管是从头到尾,只替女子画过两幅画。
村落当中,女子凄厉哭声刺破雨声。
两马飞奔而来,隔开红衣与那汉子,后者无力垂下手去,眼中却尽是血红。
想当初庞清尘还家时节,恰好瞧见庞府上下火光,接连走访过许多地界,吃过许多苦,才学得一手易容的功夫,风声过后,在一处鸡笼当中寻来了自个儿那位幼弟,不由分说便将庞清风背到那处酒馆当中,摁紧风池,强行将那手足无措的弟弟面皮改换,隐姓埋名,始终留在那处酒馆之中,足足怕有十年光景。
春雨依旧。
庞家幼子,终究是没能在临死前,叫他一声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