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雪时晴天气,多是来去皆无定数,先前雪仍落时,随后就是云雾略有疏忽,扯开阴沉面纱,竟然是趁飞雪尚未停住时云开雾散,日头极好。往年冬时大多难以见到这等景致,而如今上齐京城里却是屡见不鲜,大多人都习以为常,并无多少人去过度在意这等天景,毕竟依理说来京城富庶人奇多,理应闲暇才是,但同样也是因京城富庶,事往往更是纷乱如絮,桩桩件件,敢与飞雪争数目高低。
就是在这等看来,冬意渐浓,地上万籁渐收归静谧时节,本是难得令人歇息的好时节,京城里却接连出过两场刺客作祟之事,很快就令人心浮动起来,再无安宁日可言。尽管京城官府连同司职京城大小事的大员将此事已是各处封口,严令不可传扬,但既是天子脚下往来消息奇快,故而纵是自上而下倾力而为,照旧也难免透露出蛛丝马迹,令京城中的各方大臣知晓,虽不至于人人自危,可亦是觉得此事相当古怪。古来凡有事出,则人人心思不一,难免要归到我以为三字,往往要争辩个不停,此番刺客作祟这等少有的大事,京城中人的口风却尽是相当一致。
荀元拓府上两日之间可谓是相当热闹,相比于往日不甚清净的景象,还要更热闹几分,尤其京城当中官员,连同皇城当中持矛挂甲的皇城守卒都已是分为数批前来,将整座府邸围得水泄不通,里外皆有人把守,横是无处落脚。昨夜骊况宿醉,抱起空酒坛睡起个昏天暗地,而今早才要他出门前去倾泻千里,却是被已然早早登门的鳞甲堵住,明晃晃刀剑架到脖颈上的时节,险些两腿一软瘫倒下去,直到荀元拓亲自前来解围,才终究是得了个酣畅舒坦。
「在下乃是京兆郡守崔顺崔鸿鹊,早闻听荀公子名声,虽因无甚闲暇故迟迟未曾拜会,今日才登门叨扰,实在是不应当,还望公子勿要见怪。」
此番会客,却不在院中,而在府邸内堂,其一是因时辰过早,屋舍之外实在过于寒凉,其二则是连荀元拓都不曾预料到,这位素有名声的京兆郡守竟会如此早就登门来访,故而也不曾令侍女事先在院中安置取暖物件,索性就径直引这位有些富态的重臣去往内堂当中,吩咐两侍女煮茶,奉些点心吃食。
「既是您年岁长与在下,又是重臣之与白身,如此就称崔兄理应妥当,」事出突然,荀元拓只披身厚衣便是与眼前人对坐,谈笑之间却无甚局促,畅言道来,「崔兄方才那番话,在下实不敢当,从古而今何来京兆郡守前来拜访芝麻小官的道理,不论是朝堂年月,还是本领高低,或是年岁大小,都是远比在下走得更为长远,如何说来都是前辈,何况无意之间招惹出这等事,却是使得兄台与我二人初回相见很是有些特别,倒也是难得的喜事,因祸得福,无外如是。」
荀公子兴许旁的功夫尚欠火候,可口头功夫却早已是同自家那嘴极碎的周先生学得奇深,哪怕自认只有其皮毛,亦是足够应付大多事,悄无声息之间就将手段口风藏到深处,不消这位崔鸿鹊去仔细琢磨,就可将此话里的妙意与算不得谦卑的奉承采撷到手头,比起那等寻常客套逢迎,不知要高明多少。
可崔顺终究并非是常人,刻意未曾先行接话,而是抬眼朝四周观瞧去,眸中神采闪动,很是难得感慨道,「上回前来此地,还是许久之前呐,那时节这屋头下名声奇响亮的老人家还未曾搬出京城去,想当年咱还是个年少有为,肚皮上攒不下二两肉的年轻人,但眼下也早已两鬓微斑,身形亦是越发富态,比不得你们这些位年轻人啦。」随后打量罢周遭摆设,才是将目光重新挪回到荀公子脸上,笑意不减,很是赞赏道,「飞花令不是什么太过高明的本领,凭此论断一人腹中有无真才实学,虽有道理,可还是有更多路数能走,不过能对出飞花数百,怎就不能说你荀元拓有能登天倒岳驾海移地的大才?而今朝中可是有不少人生出些妒火来,原因相
当明了,便是自问不能比,故才忌惮畏惧。」
「如说是圣上爱才,那丑狈二品将这处府邸让与你,则更能说荀公子当得起不世大才这等美誉,但私下里还是要拿起前辈架势,告知你两句废话,才气高是好事,可要分怎么看,纳安皇城已有很多年不曾有过刺客生事,连想当年天下战事吃紧的时候,亦不曾有刺客作祟,明珠洗尘光华灼灼,到底要自问是否会灼了旁人的眼。」
同样是不落窠臼,更未曾留甚话柄,明摆又是赠过一句瞧来无甚滋味实则却意有所指的好言奉劝,譬如接过蹴鞠,微添零星力道,再度传与荀元拓,不轻不重,当得起刚好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