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爷打头，烧饼相跟。</p>
俩人身着青色大褂，上得台来，鞠躬敬礼，站定场中调整话筒。</p>
相声现场跟演唱会现场完全不同。</p>
演唱会是，谁的主场谁先亮相，而且人未到，音乐先出，全程都热闹得不行。</p>
相声则以身份高低来排场次，正主得靠人捧，有人衬托。</p>
比如倒二，活儿再好，也不能盖了攒底的风头。</p>
而且每个节目，都是从平静的垫话入手，再一个接一个包袱，将氛围给推上去。</p>
所以甭管是场次，还是表演，都讲究个循序渐进的节奏感。</p>
一向追惯了歌星的新观众，此刻便瞧得既新奇，又有些不太适应。</p>
甚至台上演员此刻没说话，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该不该说话。</p>
生怕自己一个孟浪，闹出什么笑话来。</p>
后台的唐云风，一直在扫视全场。</p>
气氛有些瘟，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所以接下来，得看烧饼和史爷的能耐。</p>
新观众，就得靠手艺勾搭。</p>
不勾搭怎么浪，啊呸，怎么乐起来？</p>
不时，台上的俩人准备就绪。</p>
身为逗哏的烧饼，刚要开腔，下意识的扭头扫了史爷一眼，后者也恰好带着人畜无害的笑容，在瞅着自己。</p>
烧饼心里半点都不信。</p>
笑无好笑，今天他可是憋满了坏水上来的。</p>
烧饼哪里敢松懈，一开场，自觉得将警惕值拉满！</p>
终于，他对着观众微笑道：“今天来的朋友不少，足足一千多位。大家都认识我师哥唐云风，但对我和史老师可能不太熟悉，其实我们都是说相声的。”</p>
史爷一脸平静的点头捧道：“对，说相书的，大伙也可以称我们为说书先生，说个《三国》呀，《列国》呀；说个宋朝的《杨门女将》，佘太君，老令公，杨宗保，穆桂英；烧火的姑娘杨排风；《西游记》，孙悟空，保着唐僧去取经，还有《三打白骨精》。说书的！”</p>
只是史爷刚一接茬，烧饼便愣住了。</p>
这说得是哪里的词儿？</p>
第一句就玩上了？</p>
而且你听听，他这说得都是什么狗屁话？</p>
半点没捧不算，借用一个谐音，完全是在拆台呀。</p>
对，拆台式捧哏。</p>
而使坏的史爷则毫不知耻，始终一脸微笑。</p>
一人就一句话，纵然有异常，观众是不可能听出来的。</p>
但后台的人，可是清一色的行家。</p>
盯场的三位，眉头直接皱起，脸上有些疑惑。</p>
这是要玩花儿了？</p>
唐云风心中早有准备，但也没料到史爷能玩得这么绝。</p>
脸上喜忧参半。</p>
史爷这样玩，其实也成，关键就在于烧饼能不能招架得住。</p>
接得住，出彩。</p>
接不住，玩完。</p>
砸招牌是不可能的，不然史爷白混了这么多年。</p>
只是，烧饼这一场，会被扒几层皮，那就不清楚了。</p>
现场使活，话出口便得接，不能当作没听见，速度还得跟上。</p>
烧饼心中不满，但也不敢耽搁。</p>
旋即又道：“不是，您没听明白，您说的那是说长篇书的，我们这是说相声的。”</p>
史爷没有迟疑片刻，直接捧道：“哦，笙啊！吹笙的，好艺术，这我也懂，吹个《送公粮》，吹个《新货郎》，各种曲调都会一些，你今儿个想吹哪段？”</p>
史爷玩上瘾了，依然没按本子走。</p>
烧饼心中更急，摇头道：“您说得不对，您说的那是民间乐器，笙、管、笛、箫，我们不会那种艺术，我们说的是相声，这是大家喜欢的一种艺术形式。哎，简单说吧，就是逗乐的，您明白了吧？”</p>
史爷抬头瞅了两眼天空，好似在琢磨什么？</p>
烧饼见他思路一卡，心中满是欢喜。</p>
卡得好，卡得妙，卡得呱呱叫。</p>
别琢磨了，赶紧回到本子上来吧。</p>
捧哏一句词都不按本子来，这还不得把自己玩死呀？</p>
咱再狠，好歹也是搭档不是？</p>
时间就两秒，只听史爷又道：“逗乐的。怎么乐呀？是大乐是小乐？是文乐是武乐？是一点儿一点儿的乐呀，是一次全乐完呀？有个乐祥子么，你拿出来我看看。”</p>
这词儿，好不讲理。</p>
史爷够无耻。</p>
这是没有机会，创造机会硬砸现挂的节奏。</p>
奈何，他的表情拿捏得好，满脸的真诚。</p>
不讲道理的问题，相当讲道理的表情，强烈的反差，产生强烈的笑点。</p>
“噗！”</p>
“哈哈~~~”</p>
开场第一波笑声出现了，只是以老观众占大多数。</p>
但烧饼半点都笑不出来。</p>
面对这个魔鬼，自己真不该认识“希望”这两个字。</p>
那样很傻！</p>
真的。</p>
心里抹眼泪，脑子疯狂运转，烧饼迅速整理着自己的思路。</p>
没有停顿，他气急败坏道：“没地方给您找乐样子去。”</p>
史爷依然认真的问道：“你没乐样子，那我怎么乐？”</p>
这模样、表情相当欠扁。</p>
烧饼发誓，此刻如果不是在现场，沙包大的拳头肯定抡了过去。</p>
可惜，台上是现场，台下人家是师叔，抡不得。</p>
烧饼耐心解释道：“我们说到可乐的地方，自然您就乐了。”</p>
“噢，自然我就乐了，可我不想乐呀，乐完了对我又没好处？”</p>
烧饼赶紧点头，肯定道：“当然有好处啦！”</p>
“那是虱子不叮，跳蚤不咬！有臭虫蚊子往别的屋里跑，不咬我了？”史爷的表情不变。</p>
烧饼怒道：“合着您拿我当蚊香啦。”</p>
史爷双手一摊，满脸无辜道：“哎，你不说有好处吗？”</p>
“噫~~~”</p>
“哈哈~~”</p>
俩人牛头不对马嘴的神仙对话，再加上一个被挤兑得满脸埋汰，一个装傻充愣的真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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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观众们早就绷不住了，纷纷起哄。</p>
新观众瞧着人家热闹得好玩，不少也跟着起哄，情绪多少有些放开了。</p>
史爷捧得词儿，让烧饼急得直上火。</p>
照这么个玩法，他说八百年都不知道能不能入得了活？</p>
烧饼念头一转，又道：“有点儿小好处，举个例子吧。比如说，您有点儿闷得慌……”</p>
话说一半，史爷伸手一拦，疑惑道：“我怎么闷得慌？”</p>
烧饼一挥手道：“好比你心里烦。”</p>
“我怎么烦了？”</p>
“您不高兴。”</p>
“我为嘛不高兴了？”</p>
“您跟人家抬杠啦。”</p>
“我跟谁抬杠了？”</p>
烧饼心里这个气呀，直接跳着脚喊道：“您跟我抬杠啦！有您这么捧哏的吗，啊？”</p>
“哈哈哈哈~~~”</p>
功力层次不同，烧饼甭说转一下念头，就是转十下，都不够史爷看的。</p>
被他在后面一撵，这几句是问得快，接得也快。</p>
俩人你来我往，非常热闹，尤其是烧饼最后一跳脚，小高潮出来。</p>
观众们直接破防，即便连只瞧热闹的新观众，都忍不住哈哈大笑。</p>
掌声一热烈，氛围开始起来。</p>
全程控制节奏的史爷一瞧，哟，小家伙情绪要蹦了，得，先收一手吧，容他缓一口气。</p>
于是他嘿嘿一笑：“你瞧你这还带急眼的，我不是不懂吗，你再解释解释，兴许我就懂了呢。”</p>
此言一出，烧饼顿时觉得意外。</p>
这是信号吗？</p>
扭头一扫史爷，后者眉毛接连两挑。</p>
师叔这暗示得已经相当明显了，烧饼秒懂。</p>
这要命的阶段总算过去，他忍不住在心中长舒了一口气。</p>
说相声，词儿不能太跳，得顺茬儿说。</p>
放心几分的烧饼继续道：“好，又比如说，您吃完饭出来了……”</p>
嘿嘿。</p>
说一口气，就一口气。</p>
容他缓到一口半，都算自己没能耐。</p>
史爷没等烧饼把话说完，再次伸手一拦，认真的问道：“我吃吗了？”</p>
完了。</p>
火种掉进干柴堆。</p>
烧饼彻底暴走了。</p>
目光灼灼地盯着史爷，恶狠狠地威胁道：“吃了，甭管吃没吃，您就得说吃了。”</p>
他此刻的模样，但凡史爷嘴敢蹦出半个“不”字，那准得当场干仗不可。</p>
史爷好似并未察觉，认真的重复道：“噢，没吃我得说吃了。”</p>
“还得说是吃好的，吃的包饺子，捞面。”</p>
“噢，没吃我说吃了，还得说吃包饺子，捞面。”</p>
“对，没错，就得这么说！”</p>
这哪是说相声，完全是土匪打劫时的语气。</p>
史爷依然浑不在意，旋即悠悠地捧道：“我对得起我肚子吗？”</p>
包袱再抖，观众们又乐了。</p>
死猪不怕开水烫，烧饼没招了。</p>
他耍赖道：“甭管，您就得这么实心眼，甭管您吃没吃……您就短人家二十块钱了。”</p>
这下史爷不干了。</p>
提别的都好，提钱不成。</p>
他又惊又怒道：“什么？我短谁二十元钱？你要反了！我在这儿站了没十分钟就短了人家二十元钱。是你给借的？是你的保人？帐主子在哪儿啦？你找出来我问问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