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的越来越晚了。()。张潇回到宝日客栈,天色只是昏黄,客人一拨一拨地往门里进。张潇不待吃饭,直接就要上楼。韩泠泠正在大堂里,见他脸色如此难看,站起叫道:“张潇!”张潇回头看着她,韩泠泠又道:“张随出了什么事么?”张潇边上楼边道:“随师兄没事,不出意料的话过几天便会回来了。”韩泠泠喜道:“真的?”几步跨上楼梯到了张潇身边,低声道:“我告诉你,那什么‘赵先生’只是鹰爪力门下的一个普通弟子,只是好酒好赌,并无其他出众之处。只是自从昨天午饭后便无人再见过他,有人猜测……”张潇挥挥手打断道:“我心里乱得很,这些事明日再说罢。”说完不理韩泠泠,直接进房反锁了房门,也不解衣,一头扎进被子里。
棉被下的黑暗中一片沉寂,自己规律沉闷的呼吸、心跳和楼下遥远浅淡的叫喝、笑闹更衬出了此刻的安宁。张潇心中缓缓道:“原来,怡儿便是他,他便是怡儿!”
原来张潇一直看成洛面熟,一直努力回忆。适才成洛在窗口理顺鬓发的瞬间,张潇忽然想起当日在开封的暗巷里偶遇那位名叫“怡儿”的小姐也曾有过类似动作,幅度、神态、表情无不相似,两人影像登时合二为一,再也分拆不开。成洛虽然容貌秀美,但张潇万万没想到他能如此惟妙惟肖地扮作一个女子,刚才一时失态,便是为此。
张潇心道:“最好的易容功夫不是在面皮上,而是在仪态上。这个成洛天生姿容,又这么善于伪装,扮作女子真是难以辨认。这样一个人才,却偏偏为金龙帮做事!还好他年纪不大,想来入帮才没几年,而且似乎对我没有恶意,我若能劝得他弃暗投明,岂不是美事一桩?他面对宫廷侍卫不慌不惧,不顾我的惊慌放声大笑,又在大白天当众施展轻功,应该是个有胆略的人物。一般来说,胆子越大心就越浮,劝他掉头并非难事。”
转而又想起开封遭擒之事,暗道:“那是我自己乱了性,才没有多加防备,也怪不得别人。只是我从那以后一直在心底深处惧怕女子,现在看来,害我的竟然是个男子!如此说来,女子并不可怕。”他又想起了丁紫瑶,觉得自己在沧州的那几天对她甚是冷淡,心中略略不安。继续想下去,不由在黑暗中微笑起来。
这时一个模糊的念头忽然浮上了张潇脑海:“成洛身为金龙帮众,他去皇城到底做了什么?”想到此事,顿时又焦惶起来,翻身下床去找韩泠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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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随在狱中苦思冥想,突然想到:“如果我要杀张随,能有几处机会?他在跳在矮墙上的那段时间里,一手入怀,一手抵御姬有容,偷袭再适合也不过了!我会潜入他身后农家,杀死不懂武功的户主,看准机会发针!误中姬有容之后,张随施法救治,我便求其下者而得之,飞报金领捕快诬陷他!不错!定是这样!”张随想通了对方手法,反倒平下心来,只对那人的随机应变和“赵先生”的能言善辩而微微震惊。忽地又想到:“说不定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只是那姓赵的一人所为!那这么说来……”想到这里,越来越觉得那“赵先生”深不可测。
却说这天早上,伽修正在挑选拜师礼物的时候,张随所在牢房的铁门“哗啷啷”几声被打开来,一个小吏叫道:“你,出来!”张随刚刚站起,两个牢子好似还嫌不够,上前一人抓了一只胳膊就往外架。张随心知自己此刻冤屈尚未洗刷,还是个犯人的身份,也不反抗,虽他们一起走出。
穿过一条甬道,到了另一个稍为宽敞明亮的房间。房间里熊熊燃着一盆炭火,周围环列着**个粗长汉子,一人架着腿坐在一条长凳上,看模样是个牢头。见张随来到,那牢头斜眼没好气道:“你就是跟那臣有容伙同作案的张随么?”张随边暗笑他把“姬”念作“臣”,边坦然道:“不是。”那牢头一瞪眼,叫道:“还敢顶嘴!来啊,把他身搜了,先打一百棍!”众牢子齐齐应了一声,上前就要抓住张随。
张随看这架势,心头越来越沉。他早看出今日难免厄运,以他性子,怎肯束手待擒?只是自己双手仍被那黑铁镣铐锁着,功夫难免大打折扣。这房间虽然稍微宽敞些,但围的人一多,根本没有腾跃的空间。他飞脚踢倒几条大汉,一人悄悄摸到后面猛地扑出,将张随死死抱住。未及挣脱,又有一人手持板砖朝张随顶盖狠命一拍,那方青砖登时碎成几块,张随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牢头站起身来,走到张随身边踢了踢他的脑袋,道:“这小子脑袋倒硬,给他换一副家伙,把他架到那长凳上去!”一人应声把张随手上黑铁镣铐去掉,又换上一副精钢的,脚上也加了一条。随后众人依言把他架到长凳上,牢头又上前把手脚上的锁链在凳腿上绕了几圈,才喝道:“拿大棍子打!”
此言一出,便有两人解了上衣,各操起一根足有手臂粗的槐木棍照张随打去。这两个大汉加上两条粗木棍,该有多大的力道?只一棍,张随登时痛醒,那两条棍棒接替着打下来。
张随怒道:“你知道我是谁吗?”那牢头坏笑道:“不管你是谁,来了得先吃一顿杀威棒,这是本朝规矩!”又对身边两人道:“你们也去,大家用力打!打得越重,程捕头的赏赐就越重!”上有赏赐,谁不用命?四条大汉臂上肌肉高高拱起,四根大棒如雨点般密集地落在张随背上、腰上、臀上。
张随听到“程捕头的赏赐”,心中凉了半截。他本想承程素阳的照顾早早出狱,不想今日这通“杀威棒”竟然出自他的授意!只有长期在狱,或是发配流放的苦囚才会打一顿杀威棒,且都是二三十棍便罢了,而自己罪名尚未确立,便要受一百下!可惜他双手被缚,毫无还手之力,只好运功相抵。饶是如此,十多下后,张随身上也是棉屑纷飞,皮开肉绽。
不到一刻钟,打了五十多棒,张随身下的长凳断了三回,执刑的大汉也换了好几拨,张随身上棉衣早已成了碎布片,他自己痛晕过去又痛醒过来不知多少遭,连恨都没力气恨了。那牢头道:“停!”那四条大汉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张随趴在长凳上微微喘着气,披头散发,口中流血,从背到臀一片血肉模糊,没有一寸完好肌肤。牢头上前看看一息尚存的张随,道:“别把这人一下子打死了。小胡,给他洗洗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