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片大片金黄的油菜花就这样灼灼地闯入视野里,十娘压抑住内心的震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无波,“这种的是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这是青荏,哥哥说它看着结实,叶子一挤就破,是‘色厉内荏’”
“哟,月姐儿真厉害,可不就是青荏么。”
回话的是一名五十岁左右的村妪,“怪道姑娘不认识,这菜冬天里才有,味道又不如白崧好,哪能上得了主子们的桌子?倒是好养活,这个时节种着,不荒废土。说起来今年冬天暖,花儿也开得早,合着它们也知道姑娘大驾光临,想在姑娘跟前露个脸呢。”
这村妪是庄上赵庄头的内人,娘家姓李,人称赵李氏,此时正小心翼翼地陪着主子视察田土,像是见过一些世面的样子,又知礼会说话,半文不白的说个不停,把小姐丫鬟逗得咯咯笑。
今天是腊月二十九,十娘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来了吴镇的田庄,歇了一会,见了几个庄上主事的人,沈妈和张妈一家去交接田庄事宜,她带着雪墨小月二人就开始在庄子里漫无边际的闲逛。
田土之事她也不懂,以前就想着自己如果穿成农家贫女,只怕是要活活饿死的,是以这一路看过来,十娘并没有指手画脚地胡乱吩咐什么。
如今看到几十亩地的油菜花,却着实惊讶了一翻,记忆中油菜不是宋朝才从北面流入中原广泛种植的么?
想想,连元朝的棉花都有了,也没啥好奇怪的。
她这十多年里吃的都是动物油,又不曾在桌上见过油菜,所以潜意识里认为油菜还没有出世。
心内一动,“这青荏能榨油吗?”
“哎哟,姑娘可真是有学问,连庄稼地里的事情都知道。”
赵李氏拍着马屁,心里对这位主子倒是高看了几分,“可不是能榨油,我家那老砍头,就想着这点子油,好歹能给姑娘多几分入息,这才秋收了也不歇停,种上了这青荏。只是贾老爷子的那压榨法取油太费劲,到明年春收,咱这两个庄子一百多口人忙活数天,也榨不完这些呢。”
贾老爷子就是贾思勰,熙朝农事奉《齐民要术》为圭臬,贾思勰在庄稼人眼中是天神一般的存在,人人称一声贾老爷子。
十娘在脑海中搜寻了下关于这位北魏天才的记忆,《齐民要术》她也翻看过,恍惚是有榨油机雏形的记录,又想起穿越前看的那些宋代笔记小说,其中就有一本女主家里是开榨油作坊的,用的是比传统榨油机先进很多的楔子榨油机。
可惜这些并非她感兴趣的内容,一向都是囫囵看过去,如今也想不起来具体的样子。
赵李氏觑了一眼自家主子,小姑娘稚嫩的面庞上两道稀疏的眉头紧锁着,以为小姐是担心会浪费青荏,忙安慰,“姑娘不必担心,这青荏油都是平民百姓嚼用的,但虽说比不得猪油精贵,也便宜不到哪儿去,吃的人不多,也不是很好卖。我们都是趁着青荏花没结籽时摘下来自吃呢,要省多少口粮,一点不浪费的。”
十娘知她误会了,也不解释,又说要去看压榨机。
张妈和沈妈办完交接找了来,众人簇拥着到了摆放压榨机的杂院里,赵庄头已听了信候在那里,他身后几台笨重的传统手工榨油机并排放着,每台上面有铁箍、榨膛、撞杆等物。
十娘看了一会,吩咐赵庄头按这个样子去做两台小几大小的榨油机,长宽一尺左右,最迟七天内要做好,等她们从旺县返回时就要。
又命雪墨和小月立时去学会榨油的工序法门。
众人领命而去,赵李氏和沈妈张妈一起陪着小姐回了庄内正院的堂屋内室里。
给小姐奉完茶的张妈扫了一眼屋子里还没上漆的家具,嘴角一撇就开始挑刺,“我说沈大妹子,虽说姑娘宽厚不理论,但这些东西也太离格了些吧?也不怕姑娘硌着!姑娘,要不去我那屋歇着?”
十娘看着自己的乳娘涨红了脸,忙对其安抚地笑了笑,“不怪乳娘,这里倒还便宜些,对我的脾性,我心里也舒坦,再说这家具都是上了桐油的,并不会硌着。”
田庄上素来的规矩并不预备主子的房间,这两个庄子自打随着上官氏陪嫁到萧家来,也就在第一年里接待过上官氏一次,一晚的功夫,住得是庄上大管事的屋子。
月前沈妈得了信,思量着小姐定是要照例来看看的,那时就开始整理这间屋子,做了几件常用的家具,刷了桐油还没来得及上漆,就去荆南送年货了,只没料到小姐来得这样早,家具也确实太简陋了些。
但沈妈凭着自己对十娘的了解,还是安排她在此间歇了。
殊不知十娘心里着实高兴,她虽然有洁癖,但性子并不喜奢华,其他的要求也不高,相比管事屋子里大红填漆的家具,她一百个愿意呆在这寒酸的桐油“陋室”里。
原因无它,这些都是新的,干净。
乳娘不愧是乳娘,真是合自己心意啊。
十娘心里泛起一片柔软,张妈讷讷的赔笑着,赵李氏看了看各人脸色,穴科打诨岔开了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