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亲兵抱上一坛泥封大肚酒坛,当场去泥开封,将酒“哗哗哗”地倒入两个亲兵托盘端上来的二十四只铜酒杯里。()
“本藩今天特为带来这坛好酒,请张营主和诸位乡民士绅尝尝。”袁甲三当然不敢贸然喝张乐行备下的水酒,其间原因自然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但他做的无懈可击,示意亲兵将铜酒杯分送到张乐行等人手里。
其实大家都心里明白,包括刚来到的张禹爵,其实就张禹爵来说,袁甲三虽然后来确实是捻军的大敌,不过他更愿意的是毒杀李鸿章。
“小民张乐行代表稚河集乡民士绅感谢袁大人赐吉祥!”张乐行端酒杯在手,话客套。
袁甲三带来的铜酒杯数量有限,有些富户没能挨上,只好捧着张乐行备下的酒碗,嘴上却“谢袁大人”连声不迭。
“‘再造皖淮’、‘扭转乾坤’,这是乡民士绅们拔高了本藩。”袁甲三脸皮上挂着得意,“并非本藩有三头六臂,只是痛恶迂腐罢了。古人道,天下为乱皖淮先乱,天下已治皖淮后治。强调皖淮难治,其实这是迂腐直言!”
“大人说的对,先生教过是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未治。什么时候又有了天下为乱皖淮先乱,天下已治皖淮后治的说法。”张禹爵也不知道这句话的出处,不过这句话绝对没记错。
“咳咳······”袁甲三一阵咳嗽之后道,“你的这位先生看来不只是教四书五经吧?”
“这只是先生闲谈的时候讲过的,至于出处小民就不知道了,看来袁大人也听说过,袁大人是进士出身,那一定没错了。”张禹爵也不抬头,硬生生地顶了回去。
“你的先生确实没说错,这句话出自本朝初年欧阳直公的《蜀警录》。”袁甲三眉角向上拱了拱,“所以本藩在京城身为兵科给事中时,就对这句‘迂腐’之言深恶痛绝!本藩初到皖淮,便觉察皖淮难治所在,难在没抓要领。临淮*祠有一副对联,‘自古知兵非好战,能攻心反则自消’,这是在提醒后来人治淮要深思,不审时度势,宽严皆误。欺软怕恶是人之本能······还是皖淮人自个儿说得好,‘毫毛不拔,将成斧柯’!只有根治皖淮恶患,才能杜绝南蛮长毛被窜!”
芦老照听了心里不舒服,脱口道:“袁大人,小人听不懂了,你说的皖淮恶患能指出来吗?”
就这一说,场上的富户们顿时觉得天要戛然塌下一角,面面相觑,脚脖子大颤。
“放肆!”张乐行冲芦老照吼道,“袁大人还待往下说,你穴哪门子嘴?”
嘴上虽这么说,张乐行心里却对芦老照十二分感谢,这种默契是拿银子也买不到的,尤其是五孩,几句看是小孩的无心之言,却打在了这位进士出身的朝廷大员话语的七寸上,不由得感叹五孩这几日给自己带来的惊喜。
“小民是想,袁大人要是说出实指来,俺行营练勇不都能帮上忙出个大力,争先夺个功劳嘛!像五孩那般读书考进士,不是俺们这些打打杀杀的武人路数。”芦老照一番解释,语气用意拿捏得相当地道,暗指袁甲三不像进士出身的文人。
“出力争功劳,好,说得非常好啊!文能争功名,安邦也须武呀!”袁甲三果然是老油子,脸上没丝毫挂不住的样子,仿佛他没有看出有些人的不满,“张营主有心为国家出力,协同官府包围地方,防堵南蛮长毛北窜稚河集,这一笔功劳,本藩这里就记下了!”
“这件事已经有好些日子了,刚记下,还没给上报吗?”芦老照朝身边的张南薰说,话却有意让袁甲三挺清楚。
“有乡民要求本藩给一个实指······”袁甲三这位“屠夫”虽说是大权在握,满腹经纶,手中也掌握了不少张乐行“作乱”的罪证,可他知道张乐行捻子的水有多深,船有多大,平时还要掖着藏着,何况今日,更不敢吧矛头直接冲向张乐行,犹怕猎人上山打猎设陷阱,不仅没有套着野兽,反而把自个儿套起来了。可他又不甘心一点锋芒都不露,于是指桑骂槐拖着长音道:“亳州有恶患苏天福,妖言惑众,怂恿不明真相者与河南人闹仇杀,又是洋炮又是洋枪,还亮出南蛮长毛的旗号,这就是造反作乱。”
“妖言惑众者必除之,不然天下安能安靖。”张禹爵说完,抬头看到袁甲三想笑又没笑不出的样子,接着道,“不过大人这点请放宽心,平民百姓求的就是安定生活,谁会为旁人而去仇杀呢?”
听完张禹爵后面的话,袁甲三反而笑了,刚才没能笑出来他就是感觉的这个看上去最多十五六岁的男孩不简单,绝不会帮着自己说话,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再聪明又岂能跟自己斗,底盘一露便没了顾忌道:“禹爵说得很对,所是苏天福就先带人过界挑起争端,两方交战,焉能不伤及无辜,这便是苏天福制造仇杀的方法。乡民们不是说为国家出力争功劳吗?这话不能光停在口头上,得用乡民你们常说的一句话,叫‘快马急送火漆信’,拿出这股子快劲头来!为清除匪患,乡梓安宁,什么办法,什么手段都可使用,若有建功劳者,本藩一概上奏嘉奖!”说着又端起铜酒杯,“诸位乡民士绅,本藩行事六个字,‘言必信,行必果’!这一杯酒,本藩就敬诸位啦!”话毕,一气儿喝下半杯,搁下还剩的一半,根本不容他人从中间穴上一个字。
张乐行手里的铜酒杯只在唇边碰了一下,便搁下了,指着条案上的烤羊羔和烤乳猪道:“稚河集乡民士绅今天是最高兴的一天。袁大人,请用些······这是稚河集乡民士绅的一点敬意!”
“俺今天比过大年还高兴哩”!芦老照说过,伸手拉去笸箩上蒙着的布,油炒蝗虫要比烤羊羔、烤乳猪更抢眼,整个一老顽童。
连年的灾荒,不停地战事,袁甲三平日里虽然桌上不缺酒肉,却也难得吃上烤羊羔、烤乳猪此等美味,正馋的想要尝点,不料亮出了油炒蝗虫······这是明摆着不叫本藩吃吗,刁民!袁甲三肚子里开骂上了。
张乐行似跟芦老照一搭一配,脸上却一副诚恳样:“袁大人多少吃点儿吧?”
“嗯,本藩食几只飞蝗······唉,频年收成不丰,飞蝗闹腾,是该捉了吃······”袁甲三用手捏了一只蝗虫搁嘴里,边嚼边说,“非但要蒸蝗虫为食,冬季还得掘出地蝻来。”
“官府说定的事,设局捕收蝗蝻,真要给交了去,到不给按斤兑钱,还有谁再去干那号傻事?”不知谁在人群中嘟囔了一句。
袁甲三听后,点着头说:“‘捕收蝗蝻,按斤兑钱’,这件事就搁在本藩肩上了,定准给乡民们一个说法。”
听到可以“定准”,好些人都欢呼起来,看来扑通老百姓虽然受压迫,种地的生活苦一点,但只要能够安定,老百姓还是非常乐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