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宫中,照常处理宫务,到了夕食的时辰,我和同在正武殿当值的纪女史各自回自个的住处拿食具去尚食局领夕食。领完饭食,纪女史一时兴起,要到我的文书院里去用餐。我不好推拒,也就随她了。
纪女史的话匣子就打开了,“萧尚书,你说,陛下今早怎么生那么大的气,把小皇子都吓哭了。平时小皇子在正武殿随手弄坏了多少珍品,也不见陛下生气,偏偏今儿发了好大的脾气。”纪女史心里有事藏不住,满腹疑惑。
“许是陛下特别钟爱那幅字画,一时失控也是难免的。”我淡淡地推测。
“钟爱?”纪女史絮絮叨叨道,“说来也奇怪,每回孝伯大人送来的东西,陛下都看似特别欢喜,可一转头又很快把那些棋谱、字画什么的给烧了,真是想不明白。”
“你是说,今早的那幅字画是孝伯大人送来的?然后陛下又把它给烧了?”我开始感到惊讶。
纪女史点了点头。
“你是如何知晓陛下烧了孝伯大人送来的东西的?”
“起初我也不知,但我是女史啊,负责记载陛下的日常起居。陛下的每一言一行,吃了什么,做了什么,收了什么赠品,我都有记录在册。可我发现,只要是孝伯大人送来的书籍字画,过后都会不见了。我一直想不通,后来,我有一回无意中撞见,陛下一个人在寝殿里,把孝伯大人送来的棋谱投进了火炉,我才知晓其中的缘故。”纪女史说完还一脸遗憾道,“你说陛下无故干嘛要把那些东西给烧了呢,多可惜啊!”
“宫闱之事,不宜多议,小心祸从口出。这些事你跟我说说就可以了,可千万别跟旁人说,免得陛下治你口舌之罪。”我嘘声提醒她。
纪女史被我这么一提醒,也紧张了起来,“你放心,这事我还没跟别人讲过,就是今日忍不住跟你说了一回,就一回。”
正当我准备用食,却听到纪女史一声惊呼,“冯小书女,你何时来的,也不出一点声,吓死人了!”
泠儿自门槛走进来,不解道:“我刚来啊,你这是怎么了?”
纪女史神神叨叨的模样,“你方才,有没有听到什么?”
“我才到门口,就听到你这么一叫,还以为怎么了呢,能听到什么。”泠儿一脸迷惑。
纪女史松了一口气,“没听到就好,没听到就好。”
“这是怎么了?”泠儿愈加迷惑,转向我,问道,“姐姐,你和纪女史方才在说什么,有什么事瞒着不能叫人知道的。”
纪女史立即矢口否认,“没有的事。”
我则云淡风轻道:“就是些女孩家的私事,纪女史害羞,不好说出口,你就别为难她了。”
纪女史见状忙配合我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泠儿虽有疑惑却也不好再追问。三个人坐在一起很快聊了其他的话题,此事算是揭过了。
入夜,月色纷纷,风声漱漱。我望着桌上那本未抄完的《周国地志》,借着灯月交融的明光,握着笔杆,垂眸落笔。
“今赋役繁多,奴婢数重,朕与晋国公思民之苦,意革其弊,着司农以府库及三台杂物散之百姓,税减三成。江陵年六十五以上为官婢者,已领赦免。其公私奴婢有年至七十外者,所在官司,宜为庶人。”
看着宫外各个城门张贴出来的告示,我心内一声叹,释放奴婢一事,实施起来果然阻碍重重,各方势力平衡之下,只能得到这个结果。
城门的张榜告示令我烦忧,可想起等会儿要见到的人,我的心中又说不出的愉悦,像沾了蜜似的甜。我揣好怀里用布细细包裹好的书,加快了步伐。
竹栏里边是一片孩子的脆声笑语,莫子忧正在院子里陪一帮孩子玩瞎子摸象,眼睛被蒙上白绫,在画好的圈子里摸人。彼时天和气清,青天下时有白鸟飞过,落了一地的疏白日光。天光落在莫子忧和孩子们身上,澄清如雪,被日光晕染的场景,异常的美好。
有调皮的孩子大胆地喊道:“莫哥哥,来抓我呀,来抓我呀!”
“小心呀!”
“小鬼,抓到你了!”莫子忧抓住了一个小男孩。
吵嚷中静好率先发现了站在竹栏门前的我,欢喜地叫道:“青蔷姐姐来啦,青蔷姐姐来啦!”
莫子忧一愣,解下白绫布条,清朗的眸子慢慢转向我。一阵风来,吹起他手中长长的白绫,如雪的长绫在空中打了个圈后,又飘飘荡荡的落在了我的身上。
隔着白日流光,莫子忧向我走来,伸出一只修长的手,落于我的肩上,轻轻地拿下半垂在我身上的长绫,用他淡淡如月的眸子冲我笑道:“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孩子们继续竹屋外玩瞎子摸象,玩得不亦乐乎。莫子忧看了我给他带来的城门布告,道:“有些事情我们想得很美好,可实施起来却并不容易。想和做是有差距的,并非事事都能如我们所期望的那样。释放奴婢必然会触动到朝中各方官员的利益,平衡各方利益之下必然会有妥协。不过你也不用灰心,这次并非完全没有收获,起码能让那些年迈的奴婢得到赦免,不至于被欺压终老,也算一件幸事了。”
我遗憾道:“到底也只能做到这些。”
莫子忧安慰我道:“能做到这些已算十分不易了。”
片刻沉寂后,莫子忧注意到了我手里的布裹,问我,“你怀里的是什么,方才就见你一直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