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湖心亭看雪
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
(一)
张生在湖心亭里第一次见到薛连时,惊为天人。
薛姑娘一身雪衣,气质清冷,坐在亭间暖着酒,身边站着两个黄衫小婢,也是一派的清丽动人。
时值大雪,上下一百,水雾缭绕,一片朦胧间如梦如幻,当真似进了仙境一般。
张生痴了半晌,才咳嗽一声,温文尔雅地上前施礼。
他轻声念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主人家果然莞尔一笑,举起酒杯抬头回应道: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二)
张生与薛连便这样相识了。
薛连学识渊博,气质出尘,言行举止也不同于世俗女子,张生不知不觉就叫她给迷住了,每日都要来湖心亭与她对饮畅聊。
薛连的两个婢女分别叫五儿,七儿,一个活泼大方,一个文静有礼,也是不可多得的人间绝色。
张生只觉她们主仆三人神秘莫测,一日他终于忍不住好奇问她们来自哪里,薛连淡笑不语,倒是五儿多嘴道:
“我们家在长白山,那里现在热死了,一个臭牛鼻死乞白赖地不肯走,天天摆火阵……”
五儿话还没说完,薛连便瞥了她一眼,五儿吐了吐舌头,立刻收了声。
张生瞧在眼里,也不点破,只心中多了丝计量。
如此这般过了半月,张生有一天来时忽然面露忧色,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薛连询问下才知,他父亲病重,正在四处寻良药。
薛连沉吟一番后,按住张生的手,柔声道:“公子莫急,你明日过来,奴家自有办法。”
第二天,张生依约前来,薛连果真交给他一个锦盒,他回去打开一看,里面竟是数根长长的人参须,一看便知是百年老参,价值不菲。
接下来几天,薛连每天都会给张生一个这样的锦盒,二人的感情与日俱增。
张生心怀感动,郑重许诺,薛连依在张生怀中,叹了口气:“只盼公子莫要负我。”
五儿站在他们身后,摸了摸头发,一脸不情愿。
(三)
没过多久,皇上病重,张榜悬金寻药。
张生心念一动,乘舟来到了湖心亭,这一次却叫他撞见了骇人的一幕
他看见薛连剪了五儿一缕长发,放进盒中,那长发竟瞬间变成了几根人参须。
五儿嘟着嘴,心疼不已。
张生骇得魂飞魄散,跌跌撞撞地跑回家,一路上脑中全是五儿那句话:
长白山,牛鼻老道,摆火阵,热死了……
他彻底明白过来。
害怕的同时,心中却咬咬牙,下了一个决定。
隔日他照旧来到了湖心亭,作出闷闷不乐的样子,薛连一问,他便道,皇上病重,县官听说他家有上好人参,责令他交出来,否则满门都要遭罪。
他将薛连拥入怀中,深情道:“还望连儿帮我这最后一次,等渡过了难关,我就娶你过门。”
张生走后,薛连打开锦盒,望向五儿与七儿,若有所思:“皇上病重,只需五百年的人参便可……”
五儿扑通跪下,一脸煞白。
薛连淡淡道:“张公子是要拿你来救命的,还不速速跳入盒中。”
五儿咬紧唇,摇身一变,跳入锦盒,化作了一根百年老参。
这一切,都被躲在暗处的张生尽收眼底,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已迫不及待地要去领赏了。
薛连盖上锦盒,回首似有如无地瞥了一眼。
(四)
张生拿了人参后,进宫面圣,再也没有出现过。
坊间纷纷传言,皇上要将公主许配给他,他就快做驸马爷了。
一片议论中,没有人发现,一个雪衣女子带着两个黄衫婢女飘然而去,唇边泛起一丝淡笑。
公主大婚那天,举国同庆,却忽然传来一个噩耗
皇上中毒死了!
张生还来不及见公主一面,便被打入死狱,择日问斩。
看守他的狱卒说他疯了,披头散发,成天叫着什么:“妖物,你这妖物害得我好苦啊……”
薛连,雪莲,长白山的千年雪莲。
流连人间,看遍千帆,以世人为赌,惩治着一颗颗贪婪的心。
不知道下一个,会是谁?
(五)
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谢郎乘一小舟,独往湖心亭看雪。
亭中坐一人,围炉暖酒,身后站着两个黄衫小婢,水雾缭绕,宛若仙境。
谢郎心中一动,上前施礼。
女子抬头,身上散发着清寒之气,淡淡一笑: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番外二:送子观音
(一)
茧儿怀孕了。
当着千夜的面,碧丞搂着茧儿,笑得十分之猖狂。
千夜面上淡淡,回去后却开始为薛连各种炖汤,薛连喝到都要吐了,终是悲愤一脚,将千夜踹出房门:
“蠢货,我自己就是株千年雪莲,还有什么补品补得过我?再说,生孩子和这个有关系吗?有关系吗?”
千夜灰头土脸,捱到孩子出生,大办喜宴的那天,齐灵与谛听携贺礼来百灵潭道喜,见到强颜欢笑的千夜,齐灵长眉一挑,满脸促狭:“路漫漫兮,兄弟还需努力啊。”
是夜,烟花灿烂,百鬼群欢。
屋顶上,齐灵抱着酒坛,微有醉意,就着飒飒夜风,皎皎明月,对身旁的谛听开口道:
“你瞧,孩子多可爱啊,我刚认了娃当干爹,你都不知道,碧丞搂着茧儿,嘴都笑歪了,也对,老婆孩子热炕头,他这辈子算是齐全了,只是不知本仙君我,何年何月才能抱上自己的孩子……”
谛听身子一僵,默然无话,许久,伸手夺过酒坛:“你醉了,别再喝了。”
齐灵醉眼朦胧,被夺过酒坛,又叫谛听按在了肩头,他挣扎不过,一时悲从中来,在月下咬牙切齿:“独角兽你个乌龟王八蛋,老子偏生怎么就遇到了你!”
谛听默然不语,任他发泄,只按住他乱动的手脚,眸色又深了几许。
喜宴后不久,谛听拉着齐灵去了一处地方,万霞宫。
那里由万霞仙人掌管,有着各种珍禽灵兽,谛听与万霞颇有些交情,得他应允,拉着齐灵一路看去,最终对齐灵说出此行的目的。
“挑一只吧。”
齐灵一愣,谛听补充道,神色略不自然:“你不是很想要个孩子吗?左右,左右这辈子也不会有了,不如与我共同领养只灵兽,当作,当作……”
谛听的话还没说完,齐灵已经在万霞仙人异样的目光中,憋红了一张脸,他想也不想地一拂袖,一脚将谛听踹向天边。
“独角兽你大爷的,给老子滚蛋!”
(二)
万霞宫一事后,齐灵与谛听单方面闹起了冷战,他闭门不出,谛听十次有九次上天都是失望而回,但齐灵私下却悄悄去了一趟百灵潭……
除了给干女儿碧央捎去礼物外,齐灵更重要的是去见春妖。
春妖依旧一袭蓝裳,墨发如瀑,见齐灵吞吞吐吐,在他面前扭捏作态:“老妖,那个,那个……”
不由皱眉:“齐灵子,要说就说,你几时变得这般婆妈?”
齐灵深吸口气,豁出去般,舍掉一张老脸凑到春妖耳边。
不多时,百灵潭的上空飞过一个黑点,伴随着春妖的冷喝:“我这里没有给男人求子的药,滚!”
被踹飞半空的齐灵尖叫着,在心中泪流满面:“老妖你装什么纯洁,你自攻自受,迟早有这一天!”
从此以后,百灵潭很长一段时间都下了禁令,齐灵子与谛听不得入内。
已经学会爬,正在牙牙学语的碧央,找到春妖,拉着他的袖子,泪眼汪汪:“干,干爹……”
她想念干爹齐灵了。
春妖抱起碧央,神色淡淡,发间额环闪着蓝光,“你干爹走火入魔,罚他暂时不准来百灵潭,怕他败坏潭中风气,再说,他现下恐怕也没功夫来……”
碧央胖胖的小手抓起春妖几缕长发,一边把玩着往脸上蹭,一边含糊不清地问道:“为,为什么?”
春妖一笑,望向远方:“我想,他如今与你‘干娘’,大概在送子观音那纠缠吧……”
番外三:美人如玉
(一)
桑柯没来百灵潭前,小山一直是以粗人自居,拎着两个大铜锤,素面朝天,不施脂粉的。
但桑柯来了以后,对她上下打量一番,语重心长地摇头:“小山姑娘,你这样是不行的。”
桑柯是狼族的少主,生得一副好皮相,虽过于阴柔,却也禁得起他穿红戴绿的折腾。
按理说狐族爱美天下皆知,但没想到他一个狼族少主也那么爱美,整天揽镜自照,说起穿衣打扮来头头是道,骚气得连孔澜都受不了。
作为一只自恋的孔雀,孔澜的“骚”在百灵潭已经是出了名的,但在桑柯面前,他也只能叹一句“小骚见大骚”,自愧不如。
也不知桑柯用了何种办法,才来没多久,就收服了百灵潭绝大部分女性的心,他甚至开了专门的课,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地教姑娘们如何穿衣打扮,大家都亲切地叫他“桑老师”。
孔澜的牙都酸掉了,但更叫他无法接受的事情还在后面,乌裳居然也去听课了,听课就算了,还换了一身行头,提着大包小包回来了!
当孔澜看到换下黑衣,穿着一身大红,花枝招展走到他面前的乌裳时,眼睛都要掉下来了。
“我,我天,丑乌鸦你吃错什么药了?”
乌裳淡定给他一拳后,抚上自己的脸,眼角眉梢露出笑意。
“桑老师说了,我皮肤白,穿红色好看,衬得人精神。”
“桑老师还说了,女人上了岁数就得开始保养,不然老得快。”
“这些都是桑老师自己研制的胭脂水粉,姐妹们人手一份,多亏我彪悍,哦不,是身手敏捷,抢得及时……”
当乌裳喜滋滋的背影远去后,孔澜仍在她身后一副掉下巴的模样,欲哭无泪,一口一个桑老师,这他妈是洗脑的节奏啊!
他不死心地仰天长啸:“那小狼崽子忽悠人呢,骗骗小姑娘家也就算了,臭乌鸦你可都是当娘的人了!”
刷刷刷,不多时,从屋里飞出几只乌羽箭,精准地钉在孔澜脚边一圈,杀气腾腾。
“不许侮辱桑老师,烂孔雀你给老娘有多远滚多远!”
(二)
在乌裳那吃了瘪后,孔澜心有不忿,直接去找了春妖,决定采取“曲线救国”的方式。
他们一边往桑柯开课的地点走去,孔澜一边在春妖耳边控诉着,这骚泡的小狼崽子不安分,在百灵潭境内开设非法传销组织,蒙骗无知妇孺,蛊惑人心,这是不把潭主大人放在眼里呀……
到了地点后,果然门庭若市,人声鼎沸,桑柯春风满面地迎了上来:“见过潭主与孔雀公子。”
孔澜一声咳嗽,虚情假意地一拱手:“桑少主生意不错呀,也给咱们潭主瞧瞧呗,传授一下开课经验。”
春妖一袭蓝裳,墨发如瀑,站在风中衣袂飞扬,清冷的目光才一望向桑柯,桑柯就抚掌长叹,啧啧赞美起来:
“潭主这种天人之姿,已经不需要任何装饰了,从头到脚,站在这就是一幅画,一片景,一段无双风华呀。”
这番马屁拍下来,孔澜按住肚子,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反胃了。
却还不算,桑柯又屁颠屁颠跑进屋,拿了一大堆东西出来:“这点小小心意还望潭主笑纳,桑柯不才,只想聊表一下对潭主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的景仰之情。”
春妖瞥了一眼他手中的东西,没说话,也没收下,只是转头对孔澜淡淡道:“此间事情可小而化之,同为一潭之妖还应多多包容,你自己解决。”
说完,还不等孔澜申辩,春妖已是一拂袖,漫天蓝莲绽放,踏风而去。
“啧啧啧,潭主就是潭主,果然深明大义,连远去的背影都是这么好看,就像一幅画,一片景,一段无双……”
孔澜嘴角抽搐,在口吐白沫,即将阵亡前火速撤退:“求你别说了,兄弟段数高,我甘拜下风了……”
(三)
如果说孔澜拿桑柯没辙,那桑柯就是拿小山没辙,放眼整个百灵潭,他唯一没能收服的姑娘,大概就是小山了。
按他的话来说,就是小山战神威风凛凛,当真不能以寻常女子来揣度,直白点就是缺心眼儿,丫就不是个女的!
为此燃起了桑柯的熊熊斗志,他立志要将小山彻底改造,从里到外改头换面。
但开始的几次总是不那么如意,他找过去时小山不是在抡铜锤练功,就是在绣嫁衣。
对,绣她自己的嫁衣,她已与孔七定亲,来年春天就要举行大婚了。
粗人一辈子,她抡铜锤的手从没碰过针线,但唯独嫁衣这件事上,她不想假手于人,坚持定要自己一针一线地绣出,孔七拿她没办法,也只好随她了。
这不,桑柯找过去时小山都没功夫搭理他,任凭他怎样苦口婆心,小山都不为所动,只是偶尔抬头傻傻一笑。
“没事,桑老师,我觉得自己现在这样挺好的。”
桑柯大为挫败,本着愈挫愈勇的决心,他终于找到了小山的唯一“软肋”,那就是她心心念念,还没成亲的夫君
孔七。
女为悦己者容,这个肤浅的道理从古至今,千百年来亘古不变。
桑柯抓清要领后,立刻拉着小山去找孔七,不,确切地说,是偷窥孔七。
他们躲在小山坡后,看孔七坐在梨花树下,翻卷看书,他肩头落了几片花瓣,长发飞扬,风中的身影清俊绝伦。
小山看得眼都直了,一脸痴汉样,桑柯窃喜,适时地问道:“你瞧你家阿七好看吗?”
小山猛点头,眼冒红心:“好看,太好看了,最好看了……”
桑柯更喜,从怀里掏出一面镜子,“那你再看看你自己。”
镜中人眉清目秀,文文弱弱,端得一个秀美的小姑娘模样,也不是不好看,但比起孔七的白衣风华,却又平淡许多。
小山有点怔然,桑柯咳嗽两声,适时地放大招了:“看明白了吧?小山姑娘莫怪我嗦,你们来年开春就要成亲了,你家阿七纵然嘴上不说什么,但一定不希望新娘还没自己好看吧……”
(四)
当某一天小山出现在孔七面前时,孔七差点都认不出她了。
从不离手的两个大铜锤不知扔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方鸳鸯锦帕,从来清清爽爽束起的长发也莫名放下,梳了个仕女图中无比繁琐的发型,最要命的是,从来不施脂粉的一张脸浓墨重彩,两坨大大的腮红隔老远都能看见,像块猴子屁股……
孔七眼皮抖动,脱口而出:“你被谁打了吗?”
本来满心羞涩的小山一下抬头,眨眨眼愣住,好半天她才不自在地开口:“桑,桑老师教的,我,我手法还不太熟练,可能画重了,怎么,不,不好看吗……”
孔七没说话,深吸了口气,在心中暗骂了某只骚泡狼崽子一万遍,他盯了小山半晌后,最终认命叹气,拉起她的手,径直往溪边去。
蹲在溪边,孔七毫不客气地沾了水往小山脸上擦去,一番折腾后,小山脸上满是水珠,露出了原本白嫩的肌肤,长睫微颤间,波光潋滟,又回到了那个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小山。
孔七与她四目相对,见她全身湿漉漉的,竟有一瞬间的失神,他赶紧别过头,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
擦干净媳妇的脸蛋后,孔七长眉一挑,又开始教育起媳妇的内心了。
“我们已经定亲,没人强迫,两情相悦,对不对?”
小山眨眨眼,羞涩点头。
“那过不久,我就是你的夫君了,对不对?”
小山捧住脸,继续羞涩,继续点头。
“书里怎么说的,以夫为天,对不对?”
小山充满爱意地望着孔七,再继续点头。
“那你听我的,还是听那桑老师的?”
小山已被一步步忽悠得深信不疑,一边点头,一边作乖巧状。
“听夫君的。”
孔七满意地笑了,一拂袖,白衣翻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