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抓住我的手:“迟迟,我知道我做错了,对不起,对不起……”我微微吃了一惊,今天爹到底怎么了?对不起?他对不起我吗?他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门又被打开,月若捧着一壶茶走进来。风呼呼地灌进来,撩起了床边的帷幔。我挣脱开手,下床穿上鞋子,爹仿佛入梦般看着我刚才躺靠的地方,好像我还在那里。我走到月若身边,小声说:“去把娘请过来。”然后倒了一杯茶,走到爹跟前:“爹爹请喝茶。”
他闻声转过头来,定定看了我好几眼。眼睛里的雾气渐渐散去,忽然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周围道:“我……爹好久不见迟儿了,过来看看你。”他从我手里接过茶杯,走到桌前坐下。轻轻吹了口气,喝了一口:“迟儿你……在宫里比不得家里,凡事要三思而后行,知道吗?”
“迟儿知道。”
“爹娘不能天天陪在你身边,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我正要答应,娘走了进来,看着爹说:“墨衍,时辰不早了,明天还要上朝,还是早些歇息吧。”
爹放下茶杯,看着我说:“皇上今天向爹问起迟儿的身体是否无恙了,看样子是让迟儿早些回宫。”
“迟儿已经没事了,玩了几天,也应该回宫上学了。”
爹点头:“那明日便随爹进宫吧。”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娘看着爹的消失的方向,叹了口气也要走。
“娘”我急声叫住她,“娘有没有觉得今日爹爹有一些不一样?”娘看了我一眼:“迟儿还是早些睡吧,你爹为国事操劳,今天多喝了几杯。”
“可是爹说他对不起我,还叫我迟迟,他以前跟娘一样只叫我迟儿的。”
“咣当”桌上的茶杯摔在了地上,娘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攥着身上的群衫,“他叫你……迟迟?”娘哑声问道。
“是……是啊。”怎么了?怎么娘这么大反映?娘闭了闭眼睛,好像要极力压下心头什么东西。
好一会儿,再睁开眼时已平静如初:“迟儿,你不知道,你还抱在怀里的时候,你爹就是叫你迟迟的,后来……是顺着娘叫你迟儿……看来是你爹想起你小时候了。”
她笑了一声,可是我觉得那个笑并不比哭更好看。娘说完就走了出去,风牵动着裙摆,娘的身影显得单薄而又孤独。
月若帮我掖好被窝,吹熄蜡烛。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无梦。
回到宫里,照常的上学,练琴学舞。难得一天舞娘师傅说身体不适,我看着大好的太阳,便和月若打算在宫里随便逛逛。在宫里住了这么久,却只是云裳馆,太学院两点一线,偶尔也只去去皇后的凤仪宫,宇文皓的东宫,还有宇文栎的揽月居。
我们走出云裳馆,和平日反着方向走。高高的宫墙,长长的甬道,不时有太监宫女从身边走过,见着我都是俯身请安。
我们拐过一个弯,周围人渐渐少了,一个紫竹掩映下的幽静院落出现在眼前。从门里望进去,院子里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池塘,只留一池的残荷。
有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坐在池边,身旁还站着一个老嬷嬷。那女子背对着我们,不知在干什么。我想应该是一个失去君王垂怜的深宫妃子,正打算走,那女子忽然转过头了,却是那晚宴上夺了所有人目光的尚妃。
她看到我站在门口,笑了一声,那笑容竟像是要把人都化成雾,随风飘散了去,不再有自己,只有她那倾城的笑容。她向我招招手,我仿佛被催眠般走到她身边,她身上有淡淡的花香。
“你是哪位公主?是临颍还是临彤啊?”她笑着理着我额前的碎发。我心下微微诧异,宫里人都知道我是留年郡主啊?她怎么会不知道?
她身后的嬷嬷答道:“回娘娘,这是皇上不久前赐封的留年郡主。”尚妃缓缓摇了摇头:“看我,这宫里的事情一点都不知道,你不要见怪啊。”
我摇头道:“不会。”
她又问:“你是谁家的千金?皇后娘娘是你的谁?”
那嬷嬷又一躬身道:“留年郡主是宰相大人的千金。”
尚妃脸上有一瞬间的怔忡:“宰相大人?”好像是在问谁,神情里有些迷茫。她再一次打量我:“你叫什么名字?”
“何忆迟。”我答道。
她眼睛渐渐涌进来很多的情绪,可是我看不懂。
“何忆迟?何忆迟?忆迟……”她忽然很大声地笑,笑得有点痴狂。
“母妃。”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栎哥哥。”我高兴地叫了一声。
尚妃停下笑声,出神地看着我们。
宇文栎看了我一眼:“小迟怎么在这里?”
“母妃今日有些乏了,栎儿便回吧,带着留年郡主去别处玩。”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向屋内走去。
宇文栎目送着她的身影,好一会儿才拉着我走出院去。
“在家住了几天,没有把课业落下吧?”他笑着问我,我摇摇头,见我不答话,他也沉声不语。
“我母妃有对你说什么吗?”他低声问,没等我回答,他又说:“你看到了,每日我来给母妃请安,她不是说自己乏了,就是病了,从来没有对我笑过,但是她对你笑了。”他声音里有着淡淡的失落,其实我想说那个笑还是不笑的好。
“你说母妃是不是不喜欢我?”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晃晃他的手:“栎哥哥。”
他回过神来,低头看着我:“你不知道,你回家这几天,你的太子哥哥天天念叨你怎么还不回宫,我可被他烦死了。”
我发现他笑起来的时候那种让人如沐春风的感觉跟尚贵妃如出一辙,我喃喃地说:“栎哥哥,你笑起来真好看,就跟尚妃娘娘一样好看。”
“真的吗?”他小声问,我使劲点点头,他笑起来:“小迟笑起来也很漂亮。”
时间一天一天地流逝,等我发现的时候已是年关。太学院已经停学,我便回了家。月若在涣玉斋忙里忙外的贴着窗花,几个小厮在门上贴对联,这里过年的气氛真是比现代浓很多。
月若笑嘻嘻地走进来:“郡主,过年了,您可要大一岁了。”
我慢慢走到屋外,抬起头,冬日的太阳失去了威力,只暖洋洋的照耀着大地,天空不再湛蓝,泛着灰白。是啊,过年了。
“新年快乐”我轻声说着,你能听见吗?我在心里默默问道,回答我的却只有倏忽而过的北风。<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