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冬日的夜晚,宇文栎的声音听起来仿佛也带着北风的刺骨寒意。(m.K6yK.co我和宇文皓站在窗下,两人脸上都写满了震惊、迷惑。我记得赵霜雁说过,皇上是在他亲弟弟病死后才登基,宇文栎竟然不是皇上的亲生儿子,难道是他弟弟的遗腹子?既是这样,那尚妃又怎么会成为皇上的后妃?
屋内传来皇上的猛烈咳嗽声,尖锐地划过我的耳膜。
“你说什么?”皇上的声音有些喘,“你是……你母妃她?”
“先别提我母妃,皇叔,您仔细闻一闻,这屋里的香味您可还记得?”宇文栎不急不躁地说。
“这是,这……这!”皇上连着说了好几声“这”,一声比一声惊恐,一声比一声绝望。
“呵呵……”宇文栎又是轻轻一笑,“看来皇叔没有病糊涂,还记得这独活香。”
“这香你是从哪儿来的?”
“皇叔这话问的奇怪,您在二十年前可以让人拿着这香去谋害我父皇,二十年后,我就不能再从那人手中得到它吗?”
“是何墨衍给你的?”这几个字像是从皇上嘴巴里挤出来。
我却是浑身一颤?爹?关爹什么事?
“这香根本就不能夺人性命,明宸他……你父皇的死与我无关。”
“哈哈哈……”宇文栎尖声笑起来,声音有些癫狂,让我感觉如此陌生。忽然,一只手搭在我肩上,我一凛,宇文皓对着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拉着我向着窗子走了两步,用手轻轻在窗户纸上戳了两个洞。
透过那个弹珠般大小的孔,我看到宇文栎面对着我们,站在皇上床前,脸上的阴唳一览无余。
“好一个与你无关。”宇文栎转了身,背对着我们,“父皇有个打娘胎里带出来的隐疾,一到冬天,身体就比常人寒上许多。龙葵、紫萱、花楹、雪见草,茯苓、决明、天冬、白芷、菊苣、贯众,”他猛地转回来,眼睛里烧着一把火,“皇叔,你还记得这药方吗?”不等皇上回答,他又接着说:“父皇吃了二十几年的药方子,皇叔又怎么会忘呢?这几味都只是理气滋补的寻常药材。可是,这其中的雪见草,再配上独活香,却是一枚可以夺人性命的毒药!”
毒药?我捂住了嘴,太过震惊,脑子里混沌不堪。那么慈祥像个邻家叔叔的皇上真的会狠毒地去谋害自己的亲弟弟吗?
宇文栎的神情稍稍缓和:“可怜母妃进宫不久,并不知晓父皇有这每日服药的习惯。你通过何墨衍与母妃的关系,让他把独活香带给母妃。‘独活’,好一个‘独活’!”
狠绝、悲伤、憎恨、无奈一一在宇文栎脸上闪过。“父皇驾崩后,母妃一直活在自责、懊悔里,她知道你一直垂涎她的美色,她是堂堂的北刖皇后。虽然父皇仙逝,可是她完全可以从这肮脏的皇宫里抽身出来,过一个安宁、逍遥的人生。可是她没有,她委曲求全,忍受天下人的指责,甘心做了你的妃子。你知道为什么吗?”
皇上半仰着头,脸上青灰一片,嘴唇哆嗦着。
宇文栎眉峰一聚:“那是她觉得对不起父皇,父皇一直对她呵宠有加,却因为她而英年早逝。母妃她恨自己,恨何墨衍,更恨你。”
皇上双眼一闭:“我把最好的都捧到她面前,把自己的全部宠爱都放到了她身上。可她却连应付的笑都啬于给我,我以为她是个没有心的女人,这两年才渐渐冷落了她。原来……”皇上默默地看着头上的床帐,良久才继续挤出几个字,“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宇文栎垂目看了一眼寂寞无声的皇上,面无表情地走了两步,站到案几前,手捧着香炉,细细端详。
“皇叔有没有听过,传说北刖王朝的开国始祖,他母亲也是怀胎十二个月才把他生下来。”他的语气变得十分轻快,“始祖皇帝南征北战,在尚元大陆上开辟了北刖的盛世。数百年而没有人可以撼动。皇叔,你说,这皇位要是由我来坐,是否能缔造一个新的北刖神话呢?”
皇上猛地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宇文栎。我感到宇文皓搭在我肩上的手猛地收紧,我侧头看向他,他脸上的肌肉紧绷着,双目瞬也不瞬地盯着屋内。
我再转过头去,宇文栎已经回到皇上的床边,他背对着我们,可是我还能感觉到他脸上的戾气在加重。
“母妃独活了二十年,苦了二十年,恨了二十年,等的就是今天。她要我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一样是皇位,还有一样……”他顿了一下,然后轻轻俯身,声音低的仿佛是情人的呢喃,“还有一样,就是皇叔的命,欠我父皇的命。”
宇文皓的手一僵,从我肩上拿开。我看到他的手在身侧紧紧握成拳,太阳穴突突直跳。
“栎儿,即使我对不起你父皇,对不起你母妃。可是,你从小到大,我自问没有半点对不起你。”
“我知道。”宇文栎打断了他,“这二十年来,你以为我是你亲生儿子,自然是对我很好。所以,拿了属于我的东西之后,别的我不会要。包括你那些儿子、女儿,皇后、后妃的命,我统统会留着,就当报答你的养育之恩。”
说完,宇文栎不再看他一眼,转身向着我们这边的窗子走来。宇文皓急忙拉着我,隐在墙下的暗影里。窗子“吱呀”一声被打开,宇文栎的影子投在离我不到半米的地方。熟悉的轮廓,陌生的感觉。
“你凭什么这么自信,可以要我的命?”皇上沉声说道。
“啧啧……”宇文栎惋惜地轻叹,“皇叔真是病糊涂了,你忘了我的岳父大人可掌握着北刖九成以上的兵力。也许,梵霖军现在就已经包围了皇宫,皇叔不信的话,大可以自己出殿瞧瞧。”
“你要我的命,那何墨衍呢?你就放过他了?”皇上的声音高了几分。
“皇叔真是好气魄,自己性命就要不保,还有空惦记别人。”宇文栎调侃地一笑,“放心,皇叔自登基以来,为了笼络他,可是花了不少力气。有人早已心生妒忌,根本用不着我动手。”
心头猛然一怔,爹,娘,哥哥嫂嫂……
忽然,耳边响起一阵整齐、沉重的脚步声,好像有大队人马踏着青石路向疏毓宫而来。
“来了。”宇文栎轻轻一笑,转身走回屋里。看着他影子渐渐消失,我哆嗦着站起来,他真的要置爹于死地吗?
“皇叔心急了?怎么不多等一会儿,看看您亲自封的镇国将军一会儿进殿来是怎么个威风凛凛?”
“不必了,我当了二十年的皇帝,也够了。我会下去向你父皇请罪,只是,你要说到做到,不得伤及他人性命。”皇上说完最后一句话,声音前所未有地决绝。宇文皓猛地站直了身子,侧倚着墙面,两只眼睛盯着窗内。我看到皇上不知从哪里抽出了一把利剑,看了宇文栎一眼,眼睛一闭,毫不犹豫地往自己的脖子抹去。霎时,鲜血四溅,染红了宇文皓的眼睛。
宇文栎一直微笑地看着皇上抽剑,看着他自刎,看着他的鲜艳的血液溅在了雪白的床幔上。他一直在笑,那迷人的微笑看起来像是魔鬼的召唤。
宇文栎凑到皇上跟前轻笑一声:“可惜,掌握兵权的不是我。要是我的岳父大人不肯放过他们,那我也没有办法。皇叔应该再等等,等沐将军来了,亲自求求情,也许他会答应也未可知”。
皇上的眼睛猛地睁大,脸上显出一股愤恨的表情。可那也只是垂死之前的最后挣扎,他的脸色渐渐发白,似有不甘心,却也只化作一声叹息。
宇文皓的眼睛里已是晶莹一片,他的手一直用力地抓着我的。也许已经被抓出了淤青,可是我没有挣扎,我知道他是极力克制自己不冲进去,而我也要借助这痛让我清醒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