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场安静下来后,乔楠踟蹰了一下,突然就笑开了:“从家里出来之前,李老师告诉我,今天这场宣讲会的对象是跟我表弟差不多大的学生,我居然天真地相信了,就想着跟你们吹吹牛,引得你们感叹几声,这事就过去了。没想到,我的家人全都来了,曾经教过我的老师,也全都来了……这哪儿是宣讲会,我感觉像是跟我领导做这几年的工作报告。这可怎么办,我之前打好的吹牛的草稿,全都作废了。”
台下哄堂大笑起来,老师们也都被他逗笑了,几个调皮的男生大喊“吹牛也没事,我们想听”,结果被老师一瞪,全都老实了。乔家老两口对视了一眼,无奈中还带着几分骄傲,李兰芝笑骂道“还是那只老实熊”,也不知儿子能不能看懂自己的口型。
乔楠清了清嗓子,说道:“好了,言归正传,不开玩笑了。我可以一本正经地念稿子,给你们读些上纲上线的句子,来完成这次任务。但是我一想,在我十七八岁的时候,我可不想听老师唠叨,天天给我们讲大道理老师们别生气哈,我就是比较实在,大道理还是很有必要的。所以,我就给你们讲几个小故事,就看你们听到的是什么了。”
“刚才郭校长做了介绍,你们应该对我的职业有个大体的了解了。记得好几年前,我妹妹中了《士兵突击》的毒,天天问我,我的生活是不是跟许三多很像?有一部分确实很像,很充实,很有意义,同时,也很苦、很累。但是再写实的影视作品,呈现出来的也只是其中一部分,我们训练的科目远远不止抱着木头跑,被高压 水枪喷,那只是最基础的。有很多内容,还不能说。只能告诉你们,我们实际面对的情况,更复杂,更残酷;我们面对的敌人,也不仅限于某一种,或许等哪天解封的时候,你们会大吃一惊哇塞,在那个和平年代,居然还有那么多不为人知的斗争?”
底下的高中生被逗笑了,但他们被乔楠所感染,神情越来越庄重,认真地听他讲了下去:“在我不长的人生中,我有两个特别痛苦的时期,一个是刚上军校的时候,必须要收起所有的自由散漫,一切行动听指挥,无条件服从命令;另一个就是真正去部队之后,每项成绩都是倒数,一般战士都比我强,那种感觉也特别痛苦老师们的脸色好像都有点变了哈,宣讲会是不是不能讲这些?不管了,反正已经讲出来了,也收不回来了,我还是想给你们呈现一个立体的军校生活是的,刚才说到的那两个转变过程,都非常痛苦。在痛苦到睡不着觉的时候,我常常问自己两个问题。第一,我到底为什么选择这条路?第二,既然我选择了这条路,我能不能赌上一口气,漂漂亮亮地走完?”
乔楠收敛起笑容,正色说道:“关于第一个问题,很多选择上军校的人都会说出一个答案,那就是怀揣着一个精忠报国的理想。但是,现实并不是想象得那么美好,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适应军校的环境。另外,军校里面的人才实在太多了,一不小心,就会消磨掉你所有的优越感。时间久了,或许会心生抱怨,或许干脆选择离开。也有人会想,我曾经是天之骄子,怎么就会分配到最艰苦的地方,干着最艰苦的工作,这不符合我大学生的身份啊!”
“对于这种想法,我充分理解,毕竟我也曾怀疑过自己的选择。但是,想想我们的学长,想想那些老前辈,他们很多都无怨无悔地扎根边防,甚至一待就是一辈子。要说在几十年前,他们都是很单纯很有情怀的人,那么在当代,就没有这样的人了吗?我大学室友,毕业后回了老家西藏。他毕业一年后,在群里发了一张照片,我几乎认不出他来了。刚刚二十出头,头发都快掉光了,皮肤比我爸还要粗糙;还有一个室友,是一个北京的红三代,分配到了云南,一个连公路都没有的地方,他并没有因为家境优越,就选择过舒服日子;曾经跟我一起集训的战友,最终去了海防部队,在远离家乡的地方,默默守卫着祖国。或许说起我的职业,大家还觉得挺风光的,但是,伤亡就像一颗不定时 炸弹,随时可能爆炸。我们都曾迷茫过,但是我们都坚持下来了,我想,这大概就是信仰的力量。”
没有人笑,可以说,孩子们前所未有地虔诚起来,继续听他讲:“对,我说的就是信仰,一个被很多人遗忘的生词。同学们不,学弟学妹们,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坐过飞机。我第一次坐直升飞机的时候,我没有恐惧,因为我看到了一望无际的农田,远处有起伏的山峦,流动的河川,还有一座座宁静的屋舍……这片土地,真的很美,很美。美到我想尽我平生之力,去好好呵护它。我想,信仰的力量,大概就是从这里来的。”
文婧和乔琳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闪烁的泪珠,甚至一向酷酷的徐娜,也轻轻吸了鼻子一下。三个女孩互相取笑了一番,跟同学们一起,为乔楠鼓起了掌。
“如果问问我那些戍边的同学,他们受的苦,应该比我多;要问怨言,肯定也有很多。但是后悔吗?……比如说,在得知我右眼视力无法恢复时,我也暴跳如雷,甚至咒骂上天不公,但是如果问我后悔吗?我不后悔。哪怕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做出同样的选择。因为我穿的这身衣服很酷,一穿上就觉得自己像是拯救世界的超人,我要对得起这身衣服。关键时刻,要站出来拯救世界。”
学生们鼓掌欢呼起来,乔楠又腼腆地笑了笑,做了总结:“在这个年代提‘信仰’,或许很多人都不会理解。但是同学们,再换一个角度想想,当你在摔了无数次,终于能成功完成一次障碍跑的时候;在你被后坐力震到麻木,终于打中靶心的时候;在你完成一次次长途拉练,能自由穿梭在深山老林,能用手语跟战友们交流的时候;当你跟地方上的老乡接触,他们想倾尽一切来帮你、慰问你的时候……那种成就感,肯定是无与伦比的;如果有机会坐上直升飞机,别忘了俯瞰这片大地,真的很美,很美,一定会美到让你发自内心地想要守护它。我希望,我们二中学子,还是有情怀的,有信仰的。我愿意守护这片土地,虽九死其尤未悔。”
虽九死其尤未悔。
敬完礼之后,掌声还是经久不息,很多男孩子都已经坐不住了。郭校长示意孩子们不要再鼓掌了,让他们抓住这个机会,有什么想问的,抓紧时间问问这位大前辈。
一个金黄色的蘑菇头不停地上窜下跳,主持人不得不把话筒递过去。那颗脑袋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上高二的赵磊磊。因为这颗金灿灿的脑袋,他不知道挨了多少批评。但是他不疼不痒,反正老师也不可能砍了他的头。
他抓起话筒,一激动,脱口而出:“哥……”
同学们哄堂大笑起来,赵磊磊不愧是出了名的傻瓜,居然在这种场合认起亲来。
赵磊磊倒也不在乎,正色道:“我从小就叫他哥,怎么啦?那个,乔楠哥,我一直想问你来着,要是去特种部队,都得像你那么高么?”
“不,太高了反而不好,首先是因为打击目标太明显,其次是有一种偏见,就是个子高的话会影响灵活性。”乔楠顿了一下:“也别全信,我就挺灵活的。”
学生们哑然失笑,乔楠又说道:“赵磊磊,要是真上了战场,没有比你更明显的打击目标了,我从刚才就在琢磨,你那金黄色的头发要怎么伪装,才能不被发现?”
学生们再度笑到捶桌子,赵磊磊讪讪的,又不死心:“那我要考你的大学,得多少分?”
这次乔楠还没回答,他的班主任抢先答道:“赵磊磊,你先想想怎么摆脱倒数第一,再讨论这个问题吧!”
赵磊磊彻底蔫了,耷拉着脑袋坐到了椅子上。其他同学还在问东问西,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始终回荡着乔楠最后说的那句话
我希望,哪怕在这个时代,我们二中学子依然能有一点情怀,爱上这片土地,甚至去守护这片土地,虽九死其尤未悔。
这句话真是越想越帅啊,哪怕过了好久,也依然在他耳边回荡。
【最近在忙期末论文,更新时间不固定,实在抱歉,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