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龙尊国仅次于京都的第二大城市,其地广物博人口繁盛,是龙尊第一个水运城市。因坐落三江口拥有四通八达的水运河,又主营盐运,故冠有“冰盐之城”的美称。十口之家,十口食盐;百口之家,百口食盐。以碱养血,盖与五谷同,说的便是盐铁官营的重中之重。而此座城市就是龙尊国的经济枢纽地带,除却京都外的第二个心脏。
洛城有三江,三江之首的盘龙江水运则历来被凌府垄断,制盐,运盐,租赁,放债,盐湖达上千,凌府生意买卖遍及各地,富可敌国无人敢侵犯,除了洛城第二世家蔺家。
蔺家也是主营盐运,从蔺家太爷那代就开始了,一直守在洛城第二水路攀至江进出口海盐,与凌家南北为二,在海边晒场各踞一方。
而同样主营盐运,两世家的经济几欲不分上下,可那零星一点的差别就在凌家是后来居上,出现了个在洛城举足轻重的凌弈轩。五年之内突飞猛进夺了第一的美称,大大拉开了两家的差距。现在放眼洛城之内,无论皇亲国戚还是官宦士绅,都要对这个英年才俊礼让三分。
是的,后来居上。五年前凌柄如并未退位时凌府相较于蔺府一直是处于弱势的,长子凌弈轩低调沉稳,只是在父亲店里做事,并无展露其雷厉风行冷峻狠戾的手段。
他的转变是在五年前的那场凌尹两家联姻,凌柄如在喜堂上当场宣布将接力棒交给凌弈轩,并搬出族人的祖宗法典,要求其在五年之内必须生出一个继承人,否则凌家所有家业充公。
这条法典无异于给凌弈轩套上了一道无形枷锁,当时二十有四的他穿着一身大红喜服冷眸看着旁边笑脸盈盈的新娘子,红色喜绸一扔,大踏步走出去。对于他来说,他在乎的不是凌家的家业,而是父亲对他的逼迫。
那个时候蔺家锋芒毕露处世乖张,垄断攀至江后又妄想将爪牙伸向盘龙江,明里私下处处对凌家挑衅买断货路,欺人太甚。所以那个时候接手凌家,无异于是给父亲收拾烂摊子。
他不在乎给父亲收拾烂摊子,在乎的是,父亲让他娶尹诺雨。
而那一年,他一声不吭娶了尹诺雨,接手了凌家盐运,却从此不再踏进凌柄如的广德楼。没有人知道,迎娶尹诺雨不是认命,而是绝地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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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正值初春,险峰叠翠,云雾缭绕。山腰的野花开得正盛,带着种莫名的芬芳,在空气中弥漫。按理说这个时候梅花早已凋谢了,但宣城的红烟山脚却有排红梅开得正盛,一树的红斜斜地伸着,在料峭的初春中怒放。
一阵风过,一朵红梅落,歇在一素白纤细的削肩上,而后再顽皮一跳,躺在了一双素手捧着的书页上。修长凝白的玉指将它捻起,放在鼻间闻了闻,轻轻夹在书页里。
“第五朵了。”妙音啼啭而出,女子阖上书册,从梅花树下站起身,怔怔眺望山坡下的那条寂静官道。
她穿一袭素白长裙,裙裾绣起点点红梅,因春风微起,红梅在那洁白上摆荡,清新淡雅却又傲骨不卑。可以看得出那身衣料是洗得发白的,干净素雅,不染一尘,却因那几朵绣上去的红梅,雅致起来。
而那不堪一握的纤纤楚腰用水蓝色的腰带束起了,一头青丝松松挽起,仅穴一支梅花白玉簪。或许是刚才劳作过,她将云袖稍稍卷起,露出半截腕白肌红,细圆无节的手臂。
长眉连娟,绛唇映日,额带莲花,素服花下。不过最耀眼的,却是那双清波荡漾的剪水双瞳,黑珍珠的墨色,长长的羽睫掩着,顾盼生辉。
双眸似水,带着淡淡的冷,似能看透一切。十指纤纤,肤如凝脂,雪白中透着粉红。
女子是个绝色,叶底藏花般的绽放着,有了山谷幽兰的空灵。
此刻,她在等她盼了五年的情郎,却望穿了秋水。
这一排梅花树是他在离去前种下的,他说梅花盛开的第一年他就回来娶她,可是梅花开了一年又一年,他却始终没有回来。
“二小姐,二小姐。”这时山坡下陡然传来娇俏的女子声,打破了这片山头的寂静,引得梅花愈加落英缤纷,“原来你果然在这里,老爷正找你呢,快回去吧。”
跑上来的人是云浅,大房的丫鬟,因她与姐姐关系交好,故云浅有时也服侍她这个偏房的妾生小姐。
只见这个丫头跑得气喘吁吁,却大气没喘一下,立即帮她背起那个装满草药的背篓,拉着她往山下走,“老爷说洛城的凌少主明日要来宣城,让大小姐和二小姐你好好呆在府里准备一下,可是大小姐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到处找不到……”
“是不是爹爹的店铺里出了什么事?”轻雪没挣脱开云浅的手,走在她后面轻皱烟眉。洛城凌家在宣城的分号一直交由爹爹打理,含辛茹苦这么多年这位大老板从没亲自莅临过,这次莫非是出了什么大事?
“老爷没说是什么事。”云浅回首,用一种很无奈的眼神看着她:“这次老爷让大小姐和二小姐在府里准备,肯定是有关你们姐妹二人的好事,二小姐你要好好把握。”
轻雪莞尔一笑:“这辈子我要等的人是白杨,他在信上说现在在洛城总号做事,说不定这次就随大当家回来了。”
“回来?”云浅极度不满的冷嗤一声,轻声骂道:“如果要回来他早就回来了,何苦等到跟大当家一起回来?二小姐,你都等了他五年,盈盈十五,娟娟二八年华都快过完了,红颜易老,咱熬不起。”
轻雪望着那静悄悄的官道,没有做声,伸手去拿云浅手中的药篓,取出两株鲜嫩的沉香要吃下。
“轻雪!”云浅连忙一把抓住她的细腕,摇摇头:“你的仙姿玉色不仅仅是为白杨那个负心汉绽放的,红颜易老,弹指一瞬间。难道你要用沉香一辈子遮住你的美貌?要知道在这个云府,只有翩若才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翩若是翩若,我是我。”轻雪微微一笑,仰首去看那半坡上飘着的红色花瓣雨,将那两株遮颜沉香吞下:“今年的梅花还在盛开,说不定他明日就回来了。”
“好,那你继续等好了。”云浅劝词用尽,一把赌气的抢过药篓,转身往山下走:“那个王八蛋指不定已在洛城娶妻生子,享尽妻儿之福,只有傻瓜才会等这个负心汉。”
“浅,你先回去。”轻雪没有跟上云浅的脚步,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我想去看看我娘,日落前会回去。”
“轻雪!”云浅这下急得在她身后跳脚,“如果你不早点回来,我会不好向老爷和大夫人交代的!”
轻雪已是放下斗篷上的面纱,走入了官道旁的一条野草丛生的小道。
她知道云浅只是担心她再回梅花树下傻傻的等,并不是怕大娘和爹爹责罚。从小到大的皮肉之苦都是云浅帮她受,这个女子身上有多少伤,只有她最明白。所以她最大的心愿是帮云浅医好身上的伤,治好她的裂唇,教她习字,做她唯一能做的。
拨开蒿草往前走,顶着刺骨寒风在里面穿梭着,绣花鞋上沾满雪水浸湿后的泥浆,风吹衣袂飘飘举。而后等走到尽头,一片开阔的墓地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