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喜?
赢昼不敢置信,能从他父皇脸上看到这种神色。
他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再一看……
一张黑脸!
唉!方才果然是错觉……
然而就在垂头丧气的赢昼想要习惯性的跪地请罪时,便听见隆正帝的话传来,只是一如往日的阴沉声音中,多了些往日里没有的气息:
“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到的?”
赢昼闻言一怔,抬头看向隆正帝,不明所以道:“是儿臣自己想的……父皇,怎么了?”
弱弱问道……
隆正帝没有理他,看向一旁的赢祥。
赢祥也似第一次认识赢昼般,代隆正帝问道:“小五,没有哪个教你这些?”
赢昼心里有些提心吊胆起来,以为说了什么了不得的错话,哭丧着脸道:“十三叔,侄儿……侄儿可是说错了哪里?侄儿错了……”
赢祥见他这幅熊样,抽了抽嘴角,看向隆正帝。
隆正帝眼中闪过一抹失望之色,不过……到底还留有一些惊喜。
为君者,最忌讳的,就是完全相信臣子。
当一个帝王,全心意的相信一个臣子时,那这个皇朝也就走到了末期。
历朝历代,莫不如是。
譬如前朝崇祯皇帝和杨嗣昌,唐玄宗和安禄山。
再譬如,没有出现在这个世上的光绪帝和翁同稣……
只要一个帝王,不会轻易相信一个臣子,那么他即使再平庸,也能延续皇统。
虽然说来荒唐,但封建皇朝的本质决定,当一个臣子没有帝王的绝对信任时,便不可能权倾朝野,祸乱朝纲。
这也是为何,隆正帝分明极喜爱贾环,却又屡屡打压的缘故……
方才赢昼那番话,看似气话,可却已经透露出这种帝王之术的苗头……
在皇权时代,臣子对君父所谓的忠孝,连臣子自己都不会相信。
纵然有坚信者,所信的,也不过是他们心中的圣道。
前朝于少保,天顺帝信之如肱骨,最终不也坐视英宗复辟。
若是皇帝自身彻底信了臣子,那他就离昏君甚至亡国之君,只有咫尺之遥了。
赢昼能当着帝后亲王和宰相的面,怀疑一个素有“刚正不阿、铁面无私”之名的御史大夫。
纵然有儿戏的缘故,但这种勇气和想法,还是惊喜到了隆正帝。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
看着唯唯诺诺的赢昼,隆正帝心中暗自一叹。
这只能是最后最坏的打算……
摇摇头后,让赢昼去一旁歇着去了。
自以为死里逃生的赢昼大喜过望,窃喜的退到一旁,对老实的赢普挤眉弄眼,浑然不知他到底错过了什么……
董皇后、赢祥和张廷玉等人,都面色微微复杂。
隆正帝却已然恢复了坚毅的面色,对因失职而满面羞愧的郭琇淡淡道:“郭爱卿不必以皇子之言为真。
莫说爱卿,纵然是朕,想行贾环在江南所行之雷霆举措,都力有不逮。
自管仲为国起乐妓以来,青楼画舫已绵延千年不绝。
秦淮河上,流传多少名人佳话。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又有多少文人墨客,视之若故乡。
谁若敢动,必然会迎上一个‘倒行逆施’的罪名。
举世皆敌!
就算朕真派你去查,怕也查不出什么。
因为会有无数通风报信者。
也唯有贾环那等混帐,不按规矩行事,才能查出点名堂。
可纵然是嚣张跋扈的贾环,不也只查了一半么?
那些青楼背后真正的家族,他也没动几个。
不是他不想追查到底,赶尽杀绝。
他若真赶尽杀绝,他在江南怕是一日难宁。
世道之难,连他那般无法无天的性子,都尚且只能如此,也就更怨不得爱卿了……”
郭琇自然明白这点,却还是羞惭不已躬身道:“臣愧对陛下信重,面对此等陋事,只能缓缓图之。”
“缓缓图之也好,真都像贾环那般莽撞,天下都要大乱……”
隆正帝冷笑一声后,又问道:“郭爱卿,你可知贾环为何敢甘冒天下之大不违,行此‘倒行逆施’之事?”
郭琇闻言,犹豫了下,道:“宁侯背景极深,且极得陛下信爱,所以……”
隆正帝面无表情的呵呵一笑,又看向眼观鼻鼻观口的张廷玉,道:“张爱卿以为如何?”
张廷玉沉吟了稍许,缓缓道:“臣以为,宁侯敢行此事,只因他……无欲则刚。”
别说郭琇,连董皇后、赢祥等人都睁大眼睛,看向张廷玉。
贾环……
无欲则刚?
瞧他那一园子的女人,他都无欲则刚,那这世上谁还有欲……
却不料,隆正帝眼眸陡然一亮,眼神满是赞许的看着张廷玉,欣赏之色不言而喻。
这才是真真的君臣相得啊!
隆正帝扬声道:“没错,正是因为无欲则刚!”
他又看向满脸不解且不赞同的郭琇,道:“贾环不需要去考虑这个天下到底还是要文臣去治理,所以他敢肆无忌惮的得罪文臣,冷嘲热讽不休。
贾环没想过要成什么大事,所以,他便不怕在士林中的名声,迎风臭十里!
也不怕天下文人对其口诛笔伐,恨其不死。
所以,当满朝文武大臣,宗室王公,面对顾千秋等贼子逼宫乱政,都束手无策,不敢出面时,他才敢一剑斩杀了顾千秋。
为了朕,背上了滚滚骂名。
郭爱卿,近旬月来,兰台寺呈上来弹劾贾环图谋不轨,心存反意的折子,足足有三千斤重。
你是兰台寺大夫,你说说看,贾环心中,到底有没有反意?”
郭琇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这才明白隆正帝说这些话的目的……
只是,他在隆正帝面前不敢欺君,沉默了稍许后,他低头道:“臣知陛下心意,也清楚……宁侯,至少目前来看,心中不会有任何反意。
全天下的文人都在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但凡有一点不轨之处,必然举世皆敌!
但是陛下,宁侯今岁,才十五啊!”
郭琇再次昂然抬起头,直视隆正帝,沉声道:“他今日心中无反意,未必明日心中也无反意。
明日心中无反意,未必十年二十年后不反。
陛下,纵然二十年后,他也不过三十五岁,正当壮年!
以贾家在大秦军方的根基,以宁侯在军中年少一代的超然影响力。
陛下,不可不……”
“够了!”
郭琇掏心掏肺的话没说完,一旁处,在心中对自己千叮咛万嘱咐再莫莽撞的赢昼,脑门一热,再一次忍不住跳起来大声喝了声。
众人只见他圆脸涨红,细眼圆睁满是怒火,激动的话都说不利索,连声道:“还真是……还真是见了活的了。
师傅……师傅之前讲奸臣秦桧,以莫须有之罪诛岳武穆时,我还不信,这世上能有这般无耻下作之人。
却不想,还真有!!!”
赢昼转过头,指着面色懵然的郭琇对隆正帝大声道:“父皇,您瞧见了没,这是咱大秦的活秦桧啊!
他也是御史,他也要以莫须有的罪名杀贾环!”
此言一出,如冬雷般炸响在云岩亭内。
不止隆正帝等人,连周遭的丫鬟黄门们,都变了脸色。
“赢昼!不许胡说八道!”
赢祥看了眼面色黑的骇人的隆正帝,忙对赢昼喝道。